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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梁鳳儀 再講,自己也別死牛一面頸,把太空時代的價值觀念與做事方式,便架到老一脫的人身上,也有不公平之處。 什麼叫做代溝呢?這甘老總的思想行徑與穆澄的,不也是一種? 凡事最怕有比較。若把穆澄放在商界去任事,怕也會有這種格格不入的問題出現,不必看成挑戰自尊的底線如此嚴重吧! 一直往這方面想,穆澄的心就寬鬆了。她竟不期然地又攤開稿紙,沙沙沙的開始模擬一個新故事。 還是決定向甘老總交卷了。 穆澄有個習慣,她喜歡一口氣把靈感透過筆觸流露紙上,直至累得再抬不起筆來為止。 一口氣的工作多天,一部長篇小說便趕在甘老總的限期之前,交到他手裡去了。 稿件是穆澄以郵寄方式寄交報館去的。 寄出後多天,都不見甘老總打電話來,很有點石沉大海、不知音訊。 穆澄於是擔心了。 會不會寄失了? 本城的郵政制度一等一。然,凡事總會有意外。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真,可太辜負自己的一番苦心與量度了。等下收不到稿,害老甘以為穆澄沒把差事接下來,不給他老人家面那就糟透了。 穆澄再想深一層,總是覺得不安當。如果老甘收到稿,沒有理由不給自己關照一聲。說一句半句歡喜話。近年來,央穆澄要稿的報章雜誌還是很不缺的。 單單是最基本的禮貌,老甘也會得著個助理編輯之類的先生與小姐給她打個招呼吧! 一定是稿收不到,誤以為穆澄不肯答應幫忙,若再來電話催問,也就太難為情了。 於是,穆澄決定撥電話到老甘辦公室去,問: 「甘老總嗎?我是穆澄。」 「什麼事?」 對方的語氣,並不熱情。這教穆澄更肯定稿件是寄失了,幸虧自己做事調詳,肯補這個電話,方才不會產生不必要的誤會來。 第七章 「甘老總,我已經把一個長篇小說的稿子,寄來給你了,是不是收不到?」 「收到了。」對方說,語音非常的冷漠。 這使穆澄更為駭異,嚷: 「沒有收到你的電話,我一直膽心寄失了。」 「我們這麼多專欄作家,每次收稿都要打電話去報告,豈非忙死了?」 穆澄整個的愣在那裡,分明是獨個兒的站在家中的電話旁邊,偏偏就有種被千萬對眼睛看牢自己出洋相,害自己下不了台的極端難為情感覺。 她下意識地要抓著另一個話題。為挽回面子,也為打破沉默,希望。此好好的完結了這番對話。 於是。穆澄說: 「請問老總定下了給我多少稿費沒有?」 穆澄其實也是有氣在心頭,才自我衝破桎梧,問了一句她始終出不了口的說話。 不是嗎?自己已平和謙厚地執了後輩之禮,把稿子準時雙手奉上,從沒計較過應得的待遇問題。就連收到手稿,回一個電話都被認作多此一舉,是不是太傷她的自尊心了? 既如是。穆澄才把心一橫,乾脆向對方討回另外的一個公道。 誰知不問猶可,一問之下,所得的答案,更令穆澄有種吐血的衝動。 老甘竟答: 「我這還不能告訴你,報館現今未作出決定,要看看文章的質素如何,才可分類到不同的稿酬上頭。」老甘還哈哈笑,滿是幽默地說:「單看那書名,稿酬不會低過一百元一千字吧!」 穆澄並沒有把電話摔掉,完完全全是拜託她日積月累的溫馴性格使然。即使盛怒,她也能把那奔騰上湧的熱血,壓得住,只稍稍漲紅了一張臉,算是一種發洩。 今時今日的穆澄,小說單行本一印就是上萬本的她,還要受這種老編的窩囊氣,算不算笑話? 縱使有人願意聽穆澄訴苦,也以為她鬧職業病,凡事誇大三分來講。以便得出個奇情曲折、引人入勝的效果。 當晚,穆澄一直沉默,不大有勁講話。草草的吃完一頓晚飯,快手快腳的把碗碟洗好了, 就躲上床去。 能睡得著的話,永遠是最佳療治心情的方法。 陶祖蔭把枕頭墊高,手還拿著遙控器,在選看電視台的節目。他對電視節目的欣賞,有顆忠貞不二的心。 這一點倒是穆澄在婚前沒注意到的。 她在被窩裡輕輕喟歎,婚前不知道的事,也委實太多了。 經常在穆澄筆下的婚外情之發生,只為夫妻二人溝通不足,那女人並不怎樣成人長進,老是只顧埋首研究左鄰右里、豬朋狗友,以至於影視娛樂圈中人的無聊私隱。以至於在品味知識上遠遠落後於丈夫,終至備受遺棄。 如今,穆澄稍稍回轉頭,望著陶祖蔭那副看電視節目看到入神的表情,她不禁打了個寒噤,慌忙把張薄被拉緊。 這下意識的動作,驚動了陶祖蔭,問: 「還沒有睡著?」 「睡不著!」穆澄乾脆轉了個身,面對丈夫。 「祖蔭,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 「我在聽著。」 「我意思是,先把電視機關掉。」 「有這個必要?」 「有。」穆澄忽然間固執起來。 這反應把陶祖蔭的視線自螢光幕上吸引過來了。他問: 「有什麼要緊事?」 「沒有。」穆澄說:「只想跟你閒談。」 陶祖蔭沒好氣的再全神貫注在電視機上頭,說: 「那麼,等我看完這個節目,再閒談吧。」 穆澄很希望自已能一下子坐起來,交叉著手,怒容滿面地喝道: 「什麼意思了?跟我談天說地還不重要,寧願要電視節目也不要我?」 事實擺在目前,結婚多年的夫妻關係往往如是。而自已的際遇,稍異於人者。 只不過是步伐快一點,提早帶來一連串的失望而已。 怎麼向丈夫解釋這些天來的委屈?怎麼向他介紹一個全然陌生的行業?怎麼向他訴說那姓甘的荒謬、無禮與不是? 全部都是一個又一個的難題。 不說也罷。 其實,一時之間渴望發洩心中抑鬱,也會想到跟陶祖蔭好好一談。 或者穆澄並不一定要對方聽自己訴苦,她只想借助一些其他輕鬆話題,沖淡今日的無奈與愁苦。 聽聽生命中的伴侶對人、對事、對社會、對國家、對世界的種種看法與見解,也是好的。 甚至,如果要以電視節目為題也未嘗不可,穆澄會願意跟丈夫談談明星藝員的演技,那一個有觀眾緣?那一個是目前城內最熱的話題?或者大肆批評一下電視長劇的犯駁之處。 也是令人有朝氣、有指望、有活力的。 然而,陶祖蔭沒有給穆澄這種生活上的興奮。 一切都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八字真言之內,切實篤行。並不越雷池半步。 都說,寫作是孤軍作戰,是寂寞至死的一個行業。 著名女作家三毛曾說: 「寫作是最寂寞的,晚上寫作,還有燈相伴,日間呢,連盞燈都沒有了。」 一番話,嚇得江湖上出名生性活潑趣怪樂觀的大作家倪匡,堅決不肯在白天拉開書房的窗帑,以便能亮了燈,陪他寫作。 人是群體的動物,人於是需要伴侶,盤古初開,以至於今,都是這副模式,不易變卦。 穆澄突然的發覺,自己是無比的孤立。 固然選擇了世界上最最最最寂寞的工作,為終生職業,竟還選擇了一頭靜如一潭死水的婚姻,如何的去捱完此生此世? 她忽然的有個要衝出牢籠的意念。 霍然而起,也不做聲,披上了一件毛外衣,換上一條牛仔褲,就奪門而出。 那個更衣的過程,怕也有五、七分鐘的樣子,然而,沒有人提出關心、甚而質問: 「這麼個時候,還往外頭走幹什麼呢?」 就因為沒有人提出任何關注,穆澄只有筆直向前走,似乎面前只有這條路了。 夜還未深,街道上的行人已經稀疏。根本上就是個闔家擁著綿被看電視的時候,為什麼自已要無端端的發這一趟脾氣呢? 穆澄覺著微寒,雙手環抱著身子,一直走到海傍才駐足下來。 她仍然在作內心的一場拉鋸戰,是生命無甚意義,生活過份委曲難抒,抑或她穆澄無中生有,為作新詩強說愁? 生命的真諦是什麼?不是豐衣足食嗎?不是薄有聲名嗎?不是有家有室嗎? 除了這些,她穆澄還擁有一大群並不相識,卻心肯意願地跟她神交、擁戴她、愛護她、甚至迷信她的讀者。 穆澄,這個人,在世界上已活得比一般人安穩與暢順。 只為生活上遇上一些不盡如己意的人與事,就思考起生命的意義這個大前提來?有那麼嚴重嗎? 穆澄心裡是這樣想著,耳畔竟似真的有人在說: 「穆澄,請快樂一點,求求你!」 穆澄有一秒鐘的功夫以為是幻覺,她回轉頭來一看。嚇得連連後退,腰背緊貼在欄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