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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李中萱    


  校長是當天下午三點鐘回來的,小車一直駛到教學大樓前才停下。孫耀詞神采奕奕地從小車中出來,就像參加一個重要會議回來。從小車進校門開始,全校的師生都把目光投向小車,講課的教師一反常態,不僅允許學生把頭伸向窗外,自己也走到窗前注視那輛小車。孫耀詞從車裡出來的一段時間,學校裡寂靜一片,彷彿被一股力量窒息了。但這種沉寂十分短暫,被教師何立忠的腳步聲打破了。何立忠從樓上飛快地往下跑,接著許多人立即反應過來跟著往下跑,他們圍住走上樓來的孫耀詞搶著問長問短,臉上現出一種憤憤不平之色。孫耀詞連聲說沒什麼沒什麼。在他被人簇擁著上樓時,何立忠又搶先跑到校長辦公室為孫耀詞沏茶。回到辦公室的孫耀詞喝了一口茶就忍不住說了,他說學校裡出了沒良心的,於是那些跟上來的人把臉上的憤怒提高一個檔次。孫耀詞揮了揮手,向教師說謝謝,讓他們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那些教師離去時都把牙齒咬得格格直響,說一定要整治那個沒良心的。

  這瞬間發生的變化使卞小忠十分害怕,尤其是何立忠到處說學校裡出了奸細時他頓感到自己挨了重重的一擊,他已感到問題的嚴重了。卞小忠沒有裝模作樣地去看望校長,他絕對不敢,他真怕校長當眾給他一個耳光。卞小忠坐立不安,拿過旁邊桌上一支煙想抽,邵漢傑走過來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卞小忠不由渾身顫抖起來。

  第三章

  第二天各個教師辦公室裡沒有一絲聲息,教師們鐵青著臉就像自己死了老子。昨天衝下樓去安慰校長的教師在辦公室裡被人冷淡了,但他們不以為然依舊顯得很有信心,誰能說他們什麼,有所好惡都是個人的權利。不過,空氣很沉悶,好像有兩股力量在較量。

  校長把教師一個一個地找去談話,被叫去的人回來耷拉著頭都不說話,其他教師也不問校長找你去談了什麼。迷霧籠罩著每一個人的臉龐,如果沒有弄清誰是真正的舉報人,誰都是嫌疑對象,有人這樣說。陸和平馬上哇地叫了出來,說他愛人調進來的事要擱淺了,校長對他談學校裡亂糟糟地不好調人。另一個人接著唉聲歎氣起來,他只說害人了,教師們知道他要填入黨志願書了,孫耀詞一不高興,這事怕泡湯了。

  卞小忠一直不敢作聲,他噤若寒蟬,他一直在想這封信會引起什麼樣的禍端。孫耀詞的報復慾望非常強烈,他的連襟在縣政府辦公室,小舅子又是本鎮鎮長,平時他用公款送禮,他編織的關係網罩了半個天。他想自己一時氣憤寫了這封舉報信,他能不知道?現在又損著別的教師的利益了。這不是惹了禍?

  校長一個一個地找著談,圈子越來越小。卞小忠已等待孫耀詞找他了,到時候自己說還是不說?如果痛哭流涕地說自己一時糊塗,鬼迷心竅,校長能放過他?如果校長說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總不能說我看到你跟白娟親嘴什麼的。要說總得另外想個原因,思量再三,這個可以替代的原因就是找不到。找不到原因的卞小忠心急如焚。就在這時體育教師小普從外面進來向教師宣佈一個驚人的消息:舉報信是邵漢傑寫的。

  教師們不約而同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卞小忠脫口而出問小普這是不是真的。小普表情生動地說,邵漢傑在校長面前承認的。媽呀!卞小忠高興得險些昏過去。只要有人承認就好,大家終於從嫌疑對像中解脫出來了。人們開始說話,話題決不涉及到昨天和今天的事。

  邵漢傑進辦公室裡來了,果然他證實了這個消息。難道邵漢傑也寫了舉報信?卞小忠突然激動起來,他找出一支煙來向邵漢傑走了過去。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支持,邵漢傑進這個年級辦公室就是想尋求這種支持。邵漢傑非常感激地看了一眼卞小忠,索性又示意向小忠要火。卞小忠忙不迭地給邵漢傑點火,就火的工夫,辦公室裡的其他老師悄悄地出去了。辦公室裡就剩下邵漢傑和卞小忠。

  卞小忠猛地發覺自己搭錯了神經,好容易天上掉下個替罪的,自己怎麼又往套子裡鑽?

  卞小忠正懊喪得無法解脫,邵漢傑卻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俯後仰,他笑教師們可悲,他說孫耀詞之所以有恃無恐,還不就是因為有的教師膽小怕事沒有正義感嗎。他越說卞小忠越急,他怕邵漢傑繼續大發議論,在別人看來自己不成了邵漢傑的同夥嗎。出乎意外的是邵漢傑不再說了,他不屑跟卞小忠談什麼,手指夾著煙走了。

  卞小忠對邵漢傑的行為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邵漢傑怎麼啦?他為什麼承認自己寫了舉報信?卞小忠飛快地追上去問,這信真的是你寫的?不料邵漢傑火氣來了,說你他媽的管我寫不寫信,孫耀詞的錯誤是禿子頭上的虱。我說這信是你寫的。

  卞小忠愣住了,邵漢傑的回馬槍殺得他趴下了。他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問上這麼一句話。邵漢傑是個粗人,又是天不怕地不怕,你說他舉報了孫耀詞,只要是事實,他不耐煩了就會說是他舉報的。可邵漢傑倒過來這麼一說,卞小忠嚇著了,他沒有勇氣追上去責問,你邵漢傑把話說清楚之類,而是回頭一屁股癱在椅子上。

  第四章

  卞小忠被邵漢傑搶白了一頓後變得神經質起來。說不定哪天邵漢傑改了口,當眾咬定他寫了舉報信。卞小忠比平時多了一個心眼,別人說任何話都以為與他有關。奇怪的是只要有人談到邵漢傑他就會心驚肉跳,他說不清楚自己和邵漢傑之間的關係,甚至弄不清自己究竟是邵漢傑還是卞小忠。

  他這種心態結束在一個悄無聲息的夜晚。卞小忠發現有人進出邵漢傑的宿舍,這種行動很詭秘,睡不著覺的卞小忠把一切看在眼裡了。傳來的片言隻語中他瞭解到那些人都掌握著孫耀詞的情況。別看邵漢傑孤立,背後支持他的人多得很。卞小忠又開始操心,他們有什麼力量把校長搞掉呢?他不是從檢察室好端端地回來了?這麼操心下去卞小忠就睡不著了,睡不著更煩躁,他罵自己,關你什麼事,一人頂上一塊天,現在自己頭上的那一塊天被別人頂去了,自己正好睡大覺。可是不行,腦子越來越清醒,他聽到另一個隔壁房間裡有輕微的響動,那邊是何立忠的床鋪,難道何立忠還沒有睡著?後來他聽見了輕輕的開門聲,根據這聲音判定門只開了一條縫,這開門的動作發生在邵漢傑送客的時候,剛走出邵漢傑宿舍的教師肯定暴露在何立忠的視野裡了。何立忠的行為使卞小忠十分震驚,這麼說何立忠一直在監視他們,何立忠和自己一樣一直沒有睡覺。姓何的,你想幹什麼?很長時間過去了,隔壁的何立忠已經發出一聲重於一聲的鼾聲,卞小忠還在緊張地思考。何立忠平時在教學中很賣力,大家都說他有心往上爬,可校長就是不讓他爬,說不定他在這個非常時刻,玩一個把戲來達到他的目的,卞小忠頓覺這個世界複雜起來。

  第二天一早,卞小忠在鏡子裡發現自己的眼泡有點浮腫,後來他發現昨天進邵漢傑宿舍的人眼泡都有點浮腫,他們難道夜裡都沒有睡著?他沒有看到何立忠,他很想看看何立忠的眼泡是否浮腫,於是卞小忠變得鬼了起來,一上午除了上課之外就到處去找何立忠,除校長室和女宿舍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見這個人。校長室他不敢去,他想闖一闖女宿舍,走近女宿舍時他的腿就軟了,那裡是校長常去光顧的地方,他似乎已聞到校長身上濃厚的煙味了。沒容他走近,他看見何立忠和校長就走了出來。孫耀詞是大步走出來的,他的步子從容穩健,何立忠的步子則有些慌亂,眼睛還東張西望。卞小忠非常緊張,他完全忘記了看何立忠的眼泡浮腫不浮腫。他們是在卞小忠身旁走過去的。他們沒有理會卞小忠,他們在分手時又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後,何立忠兩隻手往背後一翹,腿腳敏捷地離開了。

  毫無疑問,何立忠出賣了那些和邵漢傑有聯繫的人。現在卞小忠根本不想關心何立忠什麼眼泡了。他覺得學校已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學校過去一直被一條大幕緊緊掩著,現在大幕拉開了,每個人都在緊張地表演。卞小忠越想越擔心,他很想把何立忠的行為告訴給邵漢傑,他幾次在邵漢傑要經過的長廊裡等待,可邵漢傑目不斜視,身上總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卞小忠硬著頭皮湊上去搭訕,邵漢傑理都不理。卞小忠惱了,心裡就閃出一念,到校長室去,他要告訴校長,昨夜他看到誰在邵漢傑宿舍裡商量什麼事。這事何立忠肯定說了,他去再說一遍,這下校長可以對他放心了。卞小忠的精神振奮起來,大膽而果決地往校長室走去。他推開校長室的門,不見人,又推裡面接待室的門,見陸和平跟孫耀詞正在交談,兩顆頭湊在一起,地上滿是煙頭,看來他們已談很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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