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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於晴    


  「老大夫,快去備你家的牛車,多少錢我都付,我要躺在你家養病!」

  「啊?」

  「你是聾子不成?還是你嫌不方便?」

  「不不,怎會呢?老夫雖只在李家村治病,可也懂得懸壺濟世的道理。只是……公子,是不是這兒出了問題?」

  西門永挑起一道劍眉,沒有說話。

  那老大夫以為彼此有同樣的心聲,便壓低聲音,道:「公子,你也不願在這裡待下去了吧?老夫瞭解、老夫瞭解……」

  「你吃過她做的飯?」西門永輕問。

  「這倒沒有。」

  「還是你曾經被她虐待過?」

  「也沒有。公子,去年你是不是問過老夫同樣的話,怎麼這般耳熟?」

  西門永罔若未聞,又問:「那就是你著過她的道?」

  「不,老夫與她沒啥關係,自去年救了公子之後,就再沒見過她,直到今日她登門救助,老夫本著救人的心,跟著她過來瞧瞧。」

  「是這樣啊……」只能怪那女人人緣太差,人人見了她都沒有好感。

  「其實啊,老夫有懸壺救世之心,豈會排擠一名無辜女子……」

  西門永打了個呵欠,知道人老碎嘴。如今他有求於人,這老頭愛說什麼都隨他,反正他一向左耳進右耳出,就當睡前故事聽聽。

  「你記得,就算我睡著,你也得把我帶回你家去啊。」

  「這是當然,想來公子得知寧姑娘的過去,也不會想多待一刻。」

  西門永隨口應了幾聲。

  「聽說,她被玷污過……」

  原本要合上眼的西門水,緩緩張開漂亮的雙眼。

  「當年,她就跟公子一樣,是被寧老大夫救上岸的,聽說當時她渾身是血,寧大夫為她療傷時,才發覺她已非完璧……」

  「有多少人知道?」

  「這……老夫也沒數過。」

  「那換個問法,在李家村裡有多少人不知道?」

  就算再遲鈍的人也知道他的語氣不甚對勁,那老大夫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這事……老夫可沒有亂傳啊,要不,你找那寧姑娘來對質,瞧瞧老夫說得有沒有錯?」

  「對質?」西門永聞言,一把火差點沒竄出他的七竅,破口大罵:「你是豬啊!還是一隻腳踏進了棺材,所以腦袋都被蟲給啃光了是不是?這種事,你要我去對質?我無聊啊!還是你覺得我有病?對質?你是打哪來的混蛋啊!」

  「公子覺得無聊,李家村的人可不覺得此事無聊!」老大夫理直氣壯地說:「萬一她融入李家村,將來瞞著夫家成親生子,那可怎麼了得?她是很可憐,可李家村的人有權得知事實真相——」

  不待他說完,西門永用盡全身氣力,一腳踹出,雖不致將老大夫踹飛出屋,卻也讓老大夫跌坐在地。

  「給我滾!你這個該死的蒙古大夫!讓你這種人治我的病,簡直是污了我的身體!我寧願缺胳膊斷條腿,也不要你這種膿包臭大夫來救!」他肝火大發地吼道,吼得過力,不小心把殘破的身體翻下床。

  那老大夫正遲疑要不要本著「懸壺救世」的心理來扶他一把,西門永又吼:「還不給我滾,你這王八羔子!是不是要我動手?刀呢?菜刀呢?想不想看我怎麼宰一頭老豬的?」見那老頭狼狽跑走,連藥袋都忘了拿,西門永喘息不已。渾身上下像火燒,如果此時此刻有冷溪在前,就算要爬過去他也甘願。

  他滿臉熱得通紅,捂著痛到快昏迷的傷口,忽地聽見有人走進屋,他以為他在喊,事實上他已氣奄聲絲:

  「我叫你滾,你是聽不懂嗎?是不是真要我親自示範殺豬的步驟?」

  那人停在他面前,他內心惱火,勉為其難張開眼,瞧見模糊的身影是名女子。

  「你……」對了,救他的人是個女人,他想起來了。

  「李大夫呢?」

  「回老家去抱鴨蛋了,叫你不用太想他。」

  「李家村只有一個大夫。」

  「誰說有病一定要找大夫?」

  「你不是病,你是身受重傷。」

  「那更好,過幾天它自己會癒合……你拿什麼東西?」焦距有些對不准,只知她似乎端著什麼。

  「你要吃嗎?」

  藥嗎?算她聰明,說不定把去年的藥留下,反正都是刀傷,藥都沒差。

  「當然要吃,如果你不介意餵我的話。」

  要昏不昏的視線看見她蹲下來,勺了一湯匙,逼近他泛白的唇。

  他毫不猶豫嘴一張,吞下那藥汁——

  惡!

  就算他的肉體痛得像火燒,但他的胃還躲在身體裡安然無恙啊。

  他的雙頰鼓起,嘴要掀不掀的,最後唇成一直線,鼓起的頰面緩緩消褪下去。

  「這是……?」

  「這是我做的粥。」

  「你……做的粥,還真是沒有變過啊。我累了,我需要休息,你不必管我。我有個習慣……一睡會打呼,還會流口水,如果你看見我口吐白沫,絕不是我昏了……」「咚」地一聲,他倒向她的身子,期待她能及時接住他。

  她眼明手快,立刻往後退。

  他的頭正好撞上泥地,發出一聲極大的巨響。

  ※  ※  ※

  雞啼第一聲,他已清醒過來,渾身像是被搾乾的破布,又腥又皺又無力。

  如果有人告訴他,此時他一恍神,三魂七魄就會脫離殘破的肉體,升天去也,他一點也不會意外,真的。

  虛弱無神地瞪視著破舊的屋樑,瞪著瞪著,他的眼張大,赫然發現就在床的上頭、也就是他躺的正上方,屋樑有些裂縫。那裂縫巨大到讓他懷疑再一場大風雨,這棟破屋就會垮下來,然後活活壓死他。

  眼不見為淨,他麻木地閉上眼,聽見有人走進屋的聲音。那腳步踩得很踏實,不像昨晚被他轟出門的老頭兒,那就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嘍?

  他懶懶張開一隻眼,還來不及瞧見那女人的長相——不知為何,雖承蒙她相救兩次,一看見她也勉強能認得出,但要在腦中刻劃出她的相貌,卻是空白一片。忽地熱氣迎面而來,他只來得及瞧見一片白覆上自己的臉,隨即痛叫一聲:

  「臭娘們,你要燙死我啊!」

  「你醒了啊……」

  「快拿起來,你是被蠢豬附身了,還是想害死我?」求人不如求已,伸手欲掀開熱毛巾,赫然驚覺自己雙手被緊縛於身側。

  他脫口:「你想對我做什麼?」

  「我沒要對你做什麼。」她答,慢吞吞地拿起熱毛巾,正要再說話,他已怒火騰騰,搶白罵道:

  「沒要對我做什麼?那就是怕我對你做什麼了嘍?」他用力嗤了一聲:「大姑娘,也不瞧瞧你的長相……」昨晚老大夫說的片段閃過腦中,讓他還不夠及時咬住舌頭。

  西門永暗惱自己的心直口快,偷瞄她一眼,瞧見她正默然注視自己。他心一虛,很沒用地轉移話題:

  「今天天氣真不錯。」

  「是嗎?」她轉頭向外瞧去。

  「是啊,我都看見光從屋頂上漏下來,敢問姑娘你是多久沒有修葺屋頂了?」他自認很和氣地問。

  「五年以上了吧。」她答道。

  「難道你睡覺時都沒有發現你家屋樑出了問題?女人家不會修,就去找男人來啊——」話頓時消失在他的咬舌之中。

  他是頭蠢豬!

  西門義常說他有大腦,只是大腦不常來敲門,反而讓心直口快成為他的本性。他向來嗤之以鼻,如今,他承認自己的確是沒有聽見大腦敲門的聲音。

  他再度偷瞄她一眼,發現她正在舊櫃前翻找某樣東西。她的側面看起來挺清秀的,人又嬌小,頭髮隨意束起,髮色有些粗黃,衣著很普通,不致於破破爛爛,但也看出是穿了好幾年的舊衣。

  依她的外貌來看,大概小他幾歲吧?或者更小?

  忽然,她轉過臉,對上他的視線。

  他暗驚,俊美的臉孔微紅,吶吶道:「我有些熱……」

  「那是當然。你發燒了。」

  「發燒?」

  「從昨晚你就發起燒來,昏迷不醒。」

  「是嗎……」低頭一看,終於發現束縛住自己雙手的,是包得他緊密的舊被。「多謝姑娘照顧。」

  「照顧不敢當。」她溫聲說:「你的傷,必須看大夫,可我請過李大夫,他說是你叫他滾的,他不肯再來。」

  西門永一聽見他的大名,火氣就燒啊燒的!

  「他敢再來,就不會完整地走回去!」頓了頓,見她沒有答話,以為她嚇著,只得努力憋火,壓抑道:「姑娘,在下乃一介粗人,說起話來是心直口快了點,你可別介意。」

  她微微一笑,道:「我不介意,可我也不想拖著你走出這山口找城裡的大大。」

  「我自己可以來!」他掙扎想爬起,腹部一陣陣的抽痛,痛得他額冒冷汗。

  她沒有靠近,仍站在櫃前。

  「公子若不嫌棄,我乾爹是大夫,他雖已仙逝,但醫書尚在,後院也有他留下的藥草,我可以試試看。」

  他聞言大喜:「你學過皮毛?」

  她搖搖頭,坦白說:「只看過幾回而已。」

  「……敢問姑娘你乾爹何時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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