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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於晴 「不是為她,是為了……」他閉嘴不再言語。怎能說,那時血氣沖腦,什麼也顧不了,只知在那遙遠的山上,有個姑娘跟這丫鬟的命運一樣…… 如同西門笑所言,這種事並不是沒有發生過,只是……只是……剎那間,他恍惚了,彷彿親眼見到寧願被無力地欺凌至死。他還記得李家村那老庸醫說她是在瀕死狀態下浮上岸的……他豈能讓她再受這種苦頭? 忽然之間,眼前一片清明,幾個月來的掙扎苦惱有了明確的答案。 「永弟,你也有秘密了嗎?」 西門永閉上美眸,再張開時,微微笑道:「大哥,我想定下來……有必要這麼驚訝嗎?你不是說,也該是我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決定要定下來。」 「……跟你最近的喜怒無常、半夜慘叫有關?」 「是啊。」他很高興地宣佈:「我想討個老婆了。」 「……」 「大哥,我從沒如此喜歡過一個姑娘,你想……她會跟我下山嗎?」 「……只要你不動口,她會的。」他一出口就是髒話連連,一般姑娘會嚇個半死的,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二弟如此穩定自在的神態。 西門永大笑二聲。「她那傢伙瞧過我最狼狽的樣子,聽過我罵過最難聽的話……我何嘗也不是呢?」聞到她渾身異臭、看見她髒兮兮,不知道這能不能叫患難見真情……是這樣用嗎?隨便啦!反正,他明白就好。「女人啊,原來也不算是麻煩啊……」 西門笑注視著他,內心微微放下一顆心。 看來,他這個二弟不會再莽撞到不顧自己的生死了……唯一比較麻煩的是—— 「真的連道歉也不肯?」 「大哥,你認為我做錯了嗎?」 「暴力總是不對的。」 「那你說,那姓什麼混球的有什麼該有的下場?」 「……沒有。」 「那,我有什麼錯?」 西門笑用力歎了口氣。算他倒楣,誰教他年紀稍長了些、誰敦西門老爺要第一個收他當義子,身為兄長,就必須扛起許多責任—— 「好吧,這事就交給我處理。不過,以暴制暴終究不對。你跟著我,我教教你一點點手段……至少,許多事要暗的來,懂嗎?」 「哇,大哥,什麼時候你變成西門義那小子了?」 「義弟沒這麼陰險,你是多想了。」 「是是是……」沒這麼陰險,天也要塌了。天下就大哥相信西門義很純真,不過,就算西門義再陰再毒,只要別用在他身上,他可以當都沒瞧見。 2 果子成熟前 雲遊四海第五年冬—— 「願兒,起床了嗎?願兒?小願?西門寧願?」敲門聲就像是打鼓一樣,配著他的破鑼聲,不起來也難啊。 她連忙開門,微惱: 「我不叫西門寧願……你還好吧?」 「我很好啊。」 「你笑得有點僵。」 「是嗎?」他拉拉臉皮,露出俊朗無比的笑來:「可能是我睡得少,臉部還不夠活絡吧。」 她目光不移地打量他。「你的嘴唇有點白。」 「耶?真的嗎?」他搓搓厚唇,很灑脫地說:「可能今兒個的氣血不太暢通,太久沒有用拳頭了吧。」 「你在發抖。」 「……有嗎?哈哈哈,是你瞧錯了。我這哪叫發抖?我這是在運氣!」 「昨晚我發現下雪了。」她很平靜地提起。 「哦?我一覺到天亮。什麼時候下的雪?」 她雙肩一軟,放棄了跟他說話,回頭收拾包袱,順便拿起猩紅斗篷走到房門。口,遞給他。 他眨了眨眼,笑了出來,接過來不按在自己肩上,反而為她穿上。 她愣了下,叫道:「我不冷啊。」 「誰說不冷?外頭都下雪了。」 「我在京師出生的,根本不怕冷,倒是你……你沒來過京師吧?」 「誰說我沒來過?我可來了好幾次呢。」 「沒在這時節來過吧?」 西門永當作沒有聽見,接過她的包袱扔向床上。「咱們晚一天離開。」 「晚一天?雪太大,無法出城嗎?」 「不,我要帶你去瞧一樣東西。」 「咦……等等,你別拉著我跑,這兒是客棧,都盯著咱們……喂,你不會只穿著這麼少的衣服出去吧,至少穿上斗篷啊……」 明明他怕冷怕得要死,還硬撐! 不過…… 哈哈哈哈,她真的很想笑啊,一個心靈這麼粗的男人,竟然有這麼多秀氣的毛病,她若笑出聲來,他會發狂吧。 ※ ※ ※ 十二年來,第一次踏上京師,說不感觸良久是騙人的。只是,她原以為這種感觸會是恐慌、害怕、不甘的組合體,卻沒有想過,她踏上京師的剎那,竟是一陣濃濃的感傷襲來。 就連夜宿客棧時,她竟也能一覺到天亮。 都是因為身邊這個「看起來很斯文,事實上很火爆,偏偏又有秀氣毛病」的男人吧。 「你到底要帶我上哪兒?」她追問。 「到了你就知道。」他頭也不回的。 「風很大,你老擋在我面前,真的會著涼啦。」 「混蛋,我是男人!」 一句男人就可以交代一切。這人,以為他天下無敵嗎? 他行色匆匆,一點也不在意經過了哪兒、看見了什麼。這與以往完全不同,與他遊山玩水五年多,每到一處他曾經到過的地方,他必詳盡解說;甚至,去年還帶她去曾奪皇帝老爺聖藥的崖邊,很得意洋洋地的告訴她,當年他就是從這裡以極完美的姿勢跳下,若不跳下,就不會遇見她——這男人有時候簡直是讓人氣得牙癢癢的。 是啊,現在想來,才發現自從到京師之後,他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像在等待什麼。 「阿永,你是在等人……」正要問個清楚,他突然停步,讓她一頭撞上他的背。 「到了。」 「到了?」她眨了眨眼,從他的身後走出來,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 一片空地。地上開始積起雪來。 他轉向她,凍白的唇微微笑著,牽起她的手。 「阿永,你的手很冰啊。」 他拉著她走向空地,笑得很開心:「你覺得這兒眼不眼熟?」 「不就是空地嗎……」 「這兒,曾經是廣府。」 她呆住。過了良久,才緩緩抬頭,細聲喃道:「這兒是空地。」 「是空地。」 「屋子……被拆了?」 「是被拆了。」 她望著他。「我記得小姐是大戶人家,他的父兄不也是官嗎?」 「大戶人家又如何?官又如何?十年風水輪流轉,沒有本事的子孫,即使金山銀山也成空。幾年前你在永福居遇見那混球時,他已非風光之身,他在京師鬧出事來,誤惹到名門之女,到南京是為了避風頭,等息事之後再回京師。」 「誤惹?你是說,他娶了小姐之後,又……又——」又有別的姑娘跟她一樣受害嗎?這句話她始終說不出口,直到他用力壓住她的掌心,有股熱氣實進她的心口。 「咱們只能說,這一回他惹錯了人。」西門永平靜地說。 「才幾年的工夫啊……你也參與其中嗎?」 「我?」他眨眨眼,很賴皮地笑:「我像是會玩這種手段的人嗎?要我耐住性子等上五年就為了等他家破人亡,我可不成。是他自己種下的果,怨不得人。」 其實,他也有參一腳吧?這個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心頭並且確定著。如他所說,他是個寧願用拳頭見真章的人,絕沒那耐心去佈局、去等待,可是,為了她,他會,真的會。 曾經算是她姑爺的男人,不止在這一次惹錯人了,早在她十五歲那一年,他就種下了未來的禍根。 她慢慢地抽離他的溫暖,緩步走到空地中間。然後一步一步踏著—— 「我記得,那一天,我從這裡走出來,廚娘大嬸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心想,我認識的人都在府裡頭,將來自己的夫婿也不脫是府裡的長工吧,只是,我還不懂什麼叫喜歡呢——」她微拉裙擺,往左邊走了好幾十步,離他漸遠。「接著,我走上迴廊,要去找小姐,那時,我心裡在想什麼呢?對了,好像在想再過幾天我要及笄了,算是成年了,成年後不知道我的心境會不會有所不同……」她順著想像中原有的宅院路徑,慢慢地走著,有時離他遠點,有時明明離他只有幾步路距離,拐了個彎又遠離,即使遠離了,她始終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最後,她像走進院裡,以很慢的速度直走著。 「我記得,最後我停在這扇門前。然後敲門而入,看見了——」終於停在他面前。她用力眨了眨圓滾滾的眼,眼前的景物再也不是當年醜陋的回憶了。她啞聲道:「我看見了一個重傷的男人。」絕不是出於衝動,她用力抱住他的頸子。 他渾身僵硬,連動也不敢動,手掌輕輕抵在她的腰,怕她滑下來。 「你想知道他的下場嗎?」他輕聲問。 「不,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不管是他或者是她,都與我無關了、無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