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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頁 肖復興 想想,當年姑媽抱著我從成都走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只會哭,只會叫的小不點兒,現在,我再一次來成都,居然成了大學生。我不止一次想起姑媽。我長大了,她卻老了,不行了。一想到這兒,我就特別難受。 我和黃老師一直通信。她還是孤獨一人,可幾乎每封信中都關心我的愛情問題。尤其囑咐我要慎重,不要過早、過分牽扯精力。她還擔任高三年級的班主任。她說這個班比我們班還活躍,也更難管。我勸她少搞那些主題班會,她回信說不能全部否定,主題班會還是能起一定思想教育作用的。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她還是那麼認真、玩兒命地幹,她到現在也入不了黨。大家對她有意見。說她愛出風頭,對學生遷就等等。老師們的事,我也說不清。我也不明白,黨員條件中是不是有不許出風頭這麼一條?出風頭,也成了毛病了。大家都不出,都老老實實的,鴨子過河隨大溜就好了嗎?這種思想,您說是不是中庸之道?他們就用這種思想教育我們,一代傳一代,還有什麼出息! 郝麗萍,倒是偶爾來信。差幾分,她沒有到錄取分數線,她倒霉透了,一直罵不知哪個該死的老師多扣了那麼幾分。她媽沒罵她,只是哭。離開北京時,我幾次到她家去勸她媽。她媽一見我哭得更厲害。 常鳴沒有考上大學,他自己早已有思想準備,所以不像都麗萍那麼難受。他媽也不像郝麗萍的媽媽一樣要死要活的。常鳴待業在家,正在找路子奔一個工作。什麼工作都行,他不大樂意和他媽一樣也在街頭擺攤做個體戶。 郝麗萍最近來信說,她同常鳴吹了,砌底!這,我相信。她從頭一天起也沒打算同常鳴好到底。常鳴也無所謂,他從頭一天起也沒想非在這棵樹上吊死。同學們說玩笑話:「他們都是公共汽本,小巴士,拉一段路就下車,走人!」大家都預料到的。郝麗萍說她已經找了一個學校補習功課,每月交六元錢,雖說貴些,她媽還是咬牙從牙縫裡擠出這些錢。她說非要爭口氣,明年也一定考上大學不可。這我信。郝麗萍是很聰明的。 還有想告訴您的是「西城鐵」的情況。他果真報考並且考上了蘭州大學中文系。應該說,他是勇敢者。班裡像他這樣的同學不多。中學畢業之前他這一舉動,令全校囑目。校長特意找他談了話,自然是鼓勵他一番!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天,他邀請班上許多同學到他家慶祝。我和黃老師也去了。我看他雄心勃勃的,還即席朗誦了一首詩。他爸爸也挺高興,只是他媽媽有些不太願意。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暑假中,我們常常一起到陶然亭游泳。入學報到時,我比他先走的,他來進行送我一首詩。我送他一個挺漂亮的筆記本,扉頁上寫:「祝你成為大西北的詩人!」上學以後,偶爾,他也給我來信。頭一次離家那麼遠,他說他有時挺想家,也想中學的同學們。順便他也問問我有關郭輝、丁然和其他同學的情況。前兩天,他又抄給我一首詩。他這傢伙愛詩,興許將來能成個詩人。我不大關心文學,也不大懂詩,不知道這些詩是他寫的呢,還是別人寫的。不過,這兩首詩寫得不錯,我挺喜歡的,同時,也感謝他對我的友誼。 又和您胡說人道瞎「侃」一通,也不知對您的創作是否有用?還需要什麼,請來信,不必客氣。我衷心祝願您的《中學生三部曲》的第二部能夠成功,並且希望能夠早日看到它! 祝好 路天琳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五日於四川大學 路天琳的信寫得很清楚。我想我無需再向讀者饒舌了。我只是給路天琳回了一封信,希望她能把在信中提及的「西鐵城」曾經抄給她的那兩首詩,抄給我看一下。路天琳很快把詩抄寄給我。這兩首詩很有意思,很能反映「西鐵城」,同時也是許多中學思想感情之一斑。我想讀者會感興趣,希望看看這兩首詩。現將這兩首詩附錄於後—— 一首為: 你默默轉向一邊面向夜晚 夜的黑處是密密的燈盞 它們總在一起 我們總要再見 再見 為了再見 另一首為: 在陌生的城市裡醒來 唇間仍留著你的名字 我已離你千萬里 我也知道 十六歲的花季只開一次 但我仍在意 在意那金色夢幻的網 替我擋住異城的風霜 「西鐵城」抄詩時沒有寫作者的名字,路天琳不清楚這兩詩是誰寫的。我知道,前一首是顧城的詩,題目叫做《再見》,後一首是台灣詩人席慕蓉寫的,題目叫做《十六歲的花季》。席慕蓉的詩在台灣目前最為流行,她的詩集去年被評為台灣十大暢銷書之一。這首詩便是從她最有名的詩集《七里香》中摘抄出來的。 「十六歲的花季只開一次。」 路天琳信中告訴我:「我最喜歡這一句。我已經十八歲了,十六歲早已過去。十六歲屬於中學時代,只要開過花,哪怕只開一次,也就算沒白過!」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二月寫畢於北京和平西街 一九八七年三月改於天津——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