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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裴意 「情字來時,全然不由自主。當臣王發現竟然對帆齡動了心時,也曾極力抑制,極力想要撥除這不該有的情思妄想……無奈,無奈臣王已經身陷情沼,無法自拔。」 他拜伏在地,連連磕頭,低聲而微咽地道:「情之所鍾、身不由己——臣王為情所誤,已然鑄成大錯,懇請太皇太后見諒,成全了臣王和帆齡的這一片癡心。」 這些話,他低沉說來,在遼闊肅穆的慈寧宮裡縈縈低回,竟是蕩氣迴腸之至。 望著向來嚴冷倨傲、睥睨萬物,英雄心性的額豪竟肯為情低頭哀求,太皇太后和安親王都不禁動容。 太皇太后舉起手來,用手微微揉著眉眼,深深長長地歎了口氣。 「情之所鍾,身不由己。你這八個字說得好啊!想當年世祖皇帝——哀家的兒子福臨,才二十四歲哪,為了一個董鄂妃,就拋下哀家、拋下江山百姓,自顧自地走了……」 她眼眶中浮起淚光,感傷地道:「情之為物哪,最能磨人心性,任誰也說不出個道理來。人活在世上,最怕的就是一個癡字啊!為了一個『癡』字,什麼都可以拋下、什麼都可以不管了。」 她拭去眼淚,接過隨侍太監送來的熱手絹揩了臉,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方纔你說『為情所誤,鑄成大錯』——就算你對帆齡動了心唄,怎麼就說是鑄成了大錯呢?這哀家可不明白了,你說給哀家聽聽。」 額豪微一猶豫,知道若是說出昨夜的事,不但於自己的名聲有虧,甚至有可能獲罪。但他生性坦蕩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稍稍遲疑後,還是坦然說出了口。 「臣王酒後誤性,佔了帆齡的清白,帆齡已經是臣王的人了。臣王不能也不願做個負心人,一定要為帆齡的名節負起責任——因此太皇太后的指婚,臣王是絕對不能受的。」 聽他如此坦率無畏地說出和帆齡的私情,太皇太后和安親王都覺意外尷尬。尤其是安親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心中實在是說不出什麼滋味。 女兒指婚被拒,他自然惱怒異常,但對額豪剛直擔當,坦蕩磊落的心胸也不禁感到佩服。 太皇太后用賞識的眼光望著額豪,對額豪這種坦誠負責的性格十分欣賞。她端起瓷花銀碗,淺啜著已經半涼的奶子茶,心中已然軟了,但臉面上卻是半點兒也不動聲色。 「武宣王爺,雖說你是外藩親王,但我大清律法,凡是皇親貴胄,娶妻納妾都有制度的。娶正福晉呢,得要皇上指婚冊封——現今皇上年幼,還沒親政,自然是由哀家作主。就算你要納個側福晉,這側福晉的名字也得在內務府玉牒裡註冊,才算得了數兒。」 她皺眉,將瓷花銀碗遞給了太監,示意隨侍太監換碗熱茶來。 「而現在,你和帆齡郡主的私情,沒名沒分的——你就為了這個求辭拒哀家的指婚,別說先前沒這個例兒,就有這個例兒,哀家可是允了安親王在先的,你這麼著,可不是教哀家為難嗎?」 額豪目光熠熠的望著太皇太后,叩下頭去,鏗鏘有聲地道:「臣王進宮,為的就是向太皇太后討個名分——臣王求太皇太后作主,將帆齡指婚給臣王。」 肅穆輝煌的慈寧宮裡,頓時鴉雀無聲,只聽得廊外寒風微嘯而過的聲音,夾雜著細雪撲窗的輕微聲響。 半晌後,太皇太后才輕咳了一聲,笑著對安親王道:「安親王,蒙古人的性情向來驃悍勇猛,講究信義,爽直大方,一旦拿定了主意,就算是天崩地搖也不能夠奪其心志——你瞧瞧,武宣親王的意志如此堅定,哀家若不允了他,怕他要拚命呢!你倒是替哀家拿個主意,這局面,哀家怎生處置才好?」 安親王沉思著,知道像額豪這樣一個男人,就如同磐石般傲岸雄偉堅定,渾身有著懾人力量,是絕不容人左右擺佈的。若是硬要他娶頤敏,只怕他會抵死不允,到時候場面就會難堪得下不了台。 而且太皇太后雖說是要自己拿個主意,但瞧她的神色語氣,對額豪和帆齡的事似是默許了,自己又何必去接這個燙手的火炭子,落了個自討沒趣? 安親王左右一思量,心中便已有了個底,神色平和地道:「「在太皇太后面前,臣王哪敢有什麼主意?一切但憑太皇太后做主罷了!」 太皇太后呵呵笑了起來,道:「你這個賊子倒機靈,把個燙手山芋扔回給哀家來了。」 她溫藹慈祥地望向額豪,眼中流露出睿智沉練的光芒。 「你和帆齡郡主彼此有情,如果哀家不允了你們,倒顯得是哀家不通情面,棒打鴛鴦了——不過如果哀家就這麼允了你,不但對不起安親王,也未免太過便宜了你。」 她目光熠然一閃,說道:「昨兒個兵部傳來六百里加急奏折,說是準噶爾部的葛爾丹在漠西蒙古集結兵力,有攻打厄魯特蒙古各部的野心。武宣親王,你說這事,咱們大清廷是該管還是不該管呢?」 額豪一怔,他雄才大略,精通武韜兵法,聽太皇太后這麼一說,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蒙古目前分為三部,分別是漠北喀爾喀蒙古、漠南察哈爾蒙古、漠西厄魯特蒙古——葛爾丹這人驍勇善戰、野心勃勃,一旦讓他攻下了厄魯特蒙古,他就有南進之心。到最終他的目標必然是攻下漠南蒙古,鯨吞喀爾喀蒙古,統一整個蒙古大漠。」 聽額豪這麼一分析,安親王立刻擊掌,說道:「對,這葛爾丹想學成吉思汗,統一蒙古,當整個蒙古的可汗王。可是一旦讓他進軍內蒙,就等於兵臨我大清廷龍門之下了。恐怕他不僅想當蒙古的可汗王,還想並存整個大清江山呢!」 太皇太后接過太監重新送上的熱奶子茶,慢吞吞地飲了一口,說道:「滿蒙是國本所在,一旦亂了,大清也就岌岌可危。因此葛爾丹侵犯漠西蒙古一事,咱們大清朝是不能坐視不管的,問題是要派誰帶兵出去平亂呢?」 安親王微微一笑,道:「武宣親王有文武濟世之才,當年察哈爾一役中,戰場傳言,都說武宣親王文武通神,能夠鎮住天而不崩、縛住地而不裂——放眼朝廷,也唯有武宣親王能夠只手回天,熄滅這萬里的烽煙啊!」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目光幽幽地閃動著。 「哀家當然相信武宣親王的能耐,也相信若是武宣親王前去剿伐葛爾丹,要平定漠西蒙古的亂事是易如反掌啊!」 她抿嘴一笑,說道:「不過武宣親王就算英雄蓋世,也過不了情字這一關。難怪自古以來,都說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 額豪低頭不語,冷毅沉穩的神態裡看不出任何表情。 太皇太后面容一肅,正色道:「武宣親王,你抗拒哀家的指婚,和帆齡暗通私情這條罪,哀家暫且記下,不怪你了。只要你能平定漠西蒙古的亂事,便算是將功折罪,也算是對安親王有個交代!等你得勝回京之日,哀家就將帆齡指配給你,同時還讓你和帆齡一同回歸蒙古大漠——這麼著,夠便宜你了吧,你受是不受呢?」 「太皇太后恩德,臣王豈敢不受?」額豪聲音清朗,瀟灑地叩下頭去,說道:「臣王叩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吁了口長氣,望著額豪英武灑脫的俊毅面客,突然歎息了一聲,喃喃道:「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可惜頤敏無福……」 她面容轉和,慈藹地望著額豪,說道:「武宣親王,你文武皆備,為人又剛毅果斷,是個不世出的人才,哀家是十分看重你的。也因此,哀家有句話要勸你,盼你能聽得進去。」 她捧著熱奶子茶碗,望著熱騰騰裊裊上升的茶煙,慢條斯理地說:「這情字,最能誤人。任你英雄蓋世,遇到了這情關,也不得不低頭。多少人身敗名裂,就毀在了一個情字上——你要記住,一生的豪情可以任意揮霍,一生的愛情卻是孤注一擲,尤其是癡心癡性子的人,更是萬萬錯不得的。」 額豪不語,只是望著慈寧宮裡的文繡宮燈,寶鼎獸炭,神色有些迷茫惆悵。一股涼風拂簾入殿,浸骨般的冷,激得他身上一陣陣起了寒顫。 「哀家這番話,你好生琢磨琢磨著!」太皇太后擺了擺手,道:「哀家也乏了,你和安親王跪安吧!」 額豪和安親王一同叩首行禮,退出了慈寧宮,只見細羽般的雪,在灰暗古老的殿宇簷下搖動飛舞著,輕輕緩緩地飄墜下來。 他仰臉,癡癡凝視著滿天落雪,片片雪花就像難捨難分的心事,撲在了他的臉上、身上,沁寒了他隱隱疼痛的一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