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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裴意 「哦,不要又來一次了。」碧姬拍著額頭歎息。「這簡直跟七年前的情形一模一樣嘛。」 殷詠寧從落地的震動痛楚和昏眩中回過神來,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頎長俊挺的東方男人正抱著那個小孩,兩人滾落在坡地上,身上沾滿了塵土。 她怔忡望著那男子海碧般湧著波光的深眸,突然微微笑了起來。 命運的安排,有時真是巧妙得不可思議──她和商無憶在格拉斯街道上的再次相遇,竟然和當初第一次邂逅時的情景完全相同,巧得讓人不敢相信。 這樣類似奇跡般的巧合,除了歸諸於她和商無憶命運上注定要邂逅相遇的緣分之外,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原因理由可以解釋? 商無憶放開懷中的小孩,撣去身上沾到的泥濘塵土,站起身來,綻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拾起掉落地上的米白色長風衣,優雅而自若地走向了殷詠寧,走向他心中瀰漫著她香氣的地方,像追尋著他縹緲無蹤、難覓難尋的回憶。 濛濛雨絲飄落在他們身上,有種奇妙而深邃的感覺,在這一刻攫住了商無憶的心。 雖然他已經記不起初次和殷詠寧相遇的那一日,但這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卻讓他岑寂已久的心湖中蕩起了漣漪,激起一種特殊的喜悅與溫暖。 微雨繽紛,在格拉斯午後古老而寧靜的街道中,他們再度重逢,卻宛如初次相遇。 唯一和七年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不再擦肩而過。 看著眼前忘情互視的兩人,碧姬含笑抱起受了驚嚇的小孩,放在單車前方的鐵槓上,讓小孩坐穩。 「小朋友,告訴阿姨你住哪兒,阿姨送你回家。」碧姬眉毛彎彎,笑得連眼睛都瞇起來了。「我們快點走吧,不要把遲到很久的愛情給嚇跑了。」 「遲到很久的愛情?」小孩不能理解地看著她。「這是什麼意思?」 「唔,這個問題太深奧,等你長大就會明白嘍。」碧姬騎上單車,愉悅而開懷地迎著細風微雨,踩著踏板離去了。 車鈴聲叮叮鈴鈴地遠去了,寧靜而沈謐的街道中,只剩下了凝眸互視的商無憶和殷詠寧。 「好像我每次落難時,你都會很神奇地出現。」殷詠寧笑了起來。「要不是知道你不可能把我摔車的時間捉得這麼巧,我幾乎要以為這是你刻意安排的。」 她拍去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牽起翻落的單車,微笑道:「你怎麼會到格拉斯來?杜瓦香水廠和恆憶集團的合約已經在六年前終止了,你不可能是再次來視察杜瓦香水廠的。」 「我來找你。」商無憶對著她露出一抹真誠愉悅的笑容。「我想來找回過去,找回自己。」 他俯視著殷詠寧,溫柔而真摯地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能放開你──你離開香港的這一個月來,我一直……想著你!」 殷詠寧心中怦怦跳了起來,她揚臉,有些屏息地望著商無憶。 「我想記起和你的關係,想知道我們過去的點點滴滴,譬如說──」他溫柔地伸手,輕撫她如花般純淨的臉頰。「我們是如何相識?如何相愛?又是如何分離?」 殷詠寧瞅著他,笑了起來。 「我記得那天晚上在香港,我只說我愛過你,很深很深地愛過你──可是我沒說我們兩人是相愛的。」 她促狹般地笑道:「你怎麼能夠這麼確定我們是相愛的?也許我們之間,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也許我跟你之間,根本就沒有「關係」。」 商無憶也笑了,眼裡爍爍閃耀著令她難以招架的光炬。 「我知道我們之間絕不是你的一廂情願,就算失去所有對你的記憶,我仍然知道──我,愛過你,全心全意地愛過你!」 殷詠寧一顆心在胸膛裡猛烈地擂擊起來,那是喜悅的顫抖,她沒想到她還能從商無憶的口中聽到「愛」這個字。 她撫住一顆快樂得幾乎就要迸出胸口的心,宛如置身幻夢一般地望著商無憶。 商無憶攫住她的手腕,仔細看著她手腕上的藍寶石香水鐲,鐲身中所散發出來那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恰如一顆長久等待而顫抖企盼的心靈。 「你知道嗎?回憶,是除了影像和聲音之外,還有閉上眼也能感受到的──香氣。」 他溫柔地撫摸著她腕上的藍色香水鐲。 「我記得這個香味,我查過所有的產品資料,知道這是恆憶企業一九九四年推出的香水,叫做「歡喜」,而調香師是殷詠寧,當時負責這個新香水行銷企劃的人則是我,這能不能證明我們之間,一定有「關係」?」 他眼中漾起了輕緩的波光。「當我在產品企劃案上看到你名字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悸動的感覺,我知道我消失的記憶就牽繫在你身上,我請人事部門調出你的資料,知道你在格拉斯的杜瓦香水廠擔任調香師,所以我便到法國來找你了。」 他輕輕笑了起來。「我本來要直接去杜瓦香水廠找你的,卻沒想到會在這個斜坡的巷道裡遇見你──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總覺得這個情景好熟悉,好像作夢一樣,好像夢裡也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不是作夢,而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也是同樣的街道和場景──而他卻已經遺忘了他們初相見的那一日。 殷詠寧心中鏤過尖尖細細的痛楚,溫熱酸楚的情緒在胸腔裡翻湧著。 望著殷詠寧淚水模糊的眼眶,商無憶心中湧上了一種陌生的,又酸又甜的柔情。 「也許我這一生都無法恢復記憶,也許這一輩子我都無法再想起屬於我們兩人的過去──不過,是否能夠回憶起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你的感覺。」 他輕撫著殷詠寧甜美的面頰,深沉專注而認真地凝視著她。 「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妹妹曾經對我說過──有緣分的人,靈魂總是會互相吸引,只要見一眼,就知道他是自己生命中所要尋找的人!」 他修長的手指微微掠過她淚濕的唇瓣。「我本來不信的,但見到你之後,我突然相信了。因為那天晚上在香港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就是我所要尋找的那個人!」 他鎖住她的眼,宣告似地沉沉緩緩說:「即使我遺忘了你的名字和容貌,即使我不記得我們的過去,但是我的靈魂仍然被你吸引著──不論分開多久,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讓我再次遇見你,我一定都會愛上你。」 像被蠱惑住一般,她不能說話,只能聽著他溫柔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熨著她的心。 半晌後,她突然笑了起來,笑裡隱含著淚花。 「你怎麼能如此篤定地說著這種會讓人起滿身雞皮疙瘩的話?」 她一直笑,笑中有著微微的喘息。「太不真實了,好像花言巧語,我認識的商無憶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人。」 「因為那天晚上看著你匆促離去的背影,我的心好慌,好像我就要那樣子失去你了,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來尋回你,告訴你我的感覺。」商無憶伸出手,將她纖小的手納入自己的掌心中。 「那天在香港的重逢,雖然沒讓我記起過去和你有關的任何事,但已經帶給我一些很珍貴的力量,讓我重新認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望著她,眼中有著令她怦然心動,特殊而綿長的情意。 「當初我落海時,受的傷很重,幾乎不可能有力氣再敲破車窗逃生,不可能再有力氣游回岸上。」 他低沉瘖啞地說:「所有的人都說我能夠活著是個奇跡。而我雖然完全不記得當時的事,卻隱隱記得有股很強烈的力量將我從生死邊緣拉回來,一種很強烈的求生意識主宰著我的靈魂和軀體,告訴我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回來這世上。」 他撩一下垂落額際的髮絲,髮根處的傷痕彷彿又在隱隱作疼。 「我一直不能明白是什麼樣的強烈力量支持著我度過了那個生死難關。這六年來,我心中一直覺得很空,心裡有個不能填補的深洞,日子是乏味而空虛的,空虛到讓我不明白為什麼當初我竟會那樣拚了命的求生,竭盡力氣地讓自己活著?」 殷詠寧的眼眶濕潤了,靜靜反握住他的手。 「而那天晚上在香港遇到你之後,我的心突然充實了,被填滿了,好像長久以來的空虛和寒冷都獲得了紓解,那天晚上,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沉靜而若有領悟的眼裡閃起了光輝,清晰而深刻地說:「我活著,就是為了要回到你身邊,與你重逢。」 殷詠寧被強烈地撼動了,溫暖而激動的淚水緩緩滑落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