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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齊萱    


  迎柏這才注意到自己仍扯住她的臂膀,當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除非……除非你答應我留下來。」迎柏的眼中寫滿企盼。

  但楚楚回報的,卻只是硬將手給抽了回來,外帶一絲冷笑,彷彿是在笑他的天真。「我不曉得救了你的女兒,還得被迫留下來。」

  女兒!

  這個字眼同時喚起迎柏的注意力與楚楚的傷慟,使得他的表情愈複雜,而她的心情則愈紊亂。

  「若水,這個女兒其實是——」

  「我不是若水,若水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我姓應,名叫楚楚,你可以稱我一聲應大夫,」她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聽他介紹他的女兒?楚楚氣到全身微顫道:「應大夫,這三個字很難叫嗎?就因為你愚蠢到會把女兒帶到戰場上來冒險,所以就連帶著連一句『應大夫』也叫不出來?只會三番兩次的叫一個早已不存在的名字,你這個中郎將,究竟是怎麼當上的!」

  面對她近乎失控的咆哮,小女孩的反應是開始嚶嚶哭泣,而迎柏則一邊將女兒抱得更緊,一邊說:「這個中郎將,是用對你的相思累積出來的,若非每次一上戰場,就想求死,以換取永遠的平靜,我又怎麼會在近年得到『熾濤』這個新名號。」

  「夠了。」楚楚聞言反倒迅速平靜下來,臉上不露一絲喜怒痕跡說:「女兒我已幫你送了回來,記住,我叫做應楚楚,是個大夫,不是舞孃,往後你再找我,希望僅為治病療傷,而基於這個原則,我希望你永遠都不必再找我,但願你長命百歲,無病無痛,逢凶化吉,健康喜樂。」

  「楚楚!」雖第一次改口,但話聲依然纏綿,仍舊撥動了她的心弦。

  但更令她覺得腳步沉重的,卻是小女孩的叫聲:「娘!娘!您又要到哪裡去?

  我不要,爹,我不要繼續再過沒有娘的日子,爹,我要娘,您快跟我一起求娘留下來。」

  「萱萱,你誤會了,我並不是……」楚楚實在不忍心看小孩受苦,便想要一次跟她解釋清楚。

  不料迎柏卻搶著說:「思萱乖,娘她不是個大夫嗎?這附近受傷的叔叔伯伯不少,娘得失去照顧他們,才能回來,她並不是要離開,你放心。」

  「森迎柏,你!」急怒之下,楚楚竟忽略自己已首度叫出了他的名字。「怎麼可以對孩子撒謊?」

  看她一臉認真,迎柏突然心生一念,這次想要留住她,恐怕真得使些手段。

  「楚楚,這孩子名叫思萱,『萱』代表何意,我想你應該不會不知道。」

  楚楚硬起心腸來說:「我當然知道,不過她恐怕想錯人了,她該想的,應是自己的母親。」

  「而我一直都告訴她,她的母親是一位身懷異香的女子。」

  「你說什麼?」

  「回來吧,楚楚。」迎柏已經不想再浪費任何時間。「回到我們父女的身邊來,我已整整想了你五年,難道你真忍心讓我再等下去?」

  「你根本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五年說長不長,卻已足夠改變許多事,思萱便是一個最好的證明。」「你還獨身,是不?」

  楚楚完全沒有料到他會有如此一問,因而立即反射性答道:「自然。」

  坦白說,迎柏問這個問題,抱的純粹是破釜沉舟的決心,畢竟算來她今年已二十有六了,一個女人到二十六歲依然獨身,尤其是像她這般明艷嫵媚的女子,堪稱匪夷所思。

  不過反過來說,她到二十六歲猶小姑獨處,豈不是或許對他猶念念不忘的最佳證明。

  迎柏一向認為機會不會重來,所以對於任何在乎的事,一直都採取及時把握的做法,若水當年為何爽約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遇到她了,而且仍是自由之身,這一回,他絕不會再讓楚楚跑掉。

  「所以——」他熱切想做進一步的表示。

  楚楚卻冷冷的搶話道:「但你顯然已有妻室,而且還生下了思萱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兒,森迎柏,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跟我要求什麼?」

  「思萱的母親早已離開了她。」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最貼切說法。

  楚楚難掩訝異。「不會吧!當時她才多大年紀?」

  「一歲半。」重提傷心往事,迎柏亦不禁黯然。

  「難怪她叫做思萱。」楚楚的心跟著被輕輕扯動,但五年前的境遇歷歷在目,教她如何再接受更加難堪的條件?「人生苦痛難免,尤其是生在這亂世之中,中郎將,我很同情萱萱的遭遇,但這世上無法同時擁有父母之愛的人,卻並非僅她一個;我告辭了。」

  「楚楚!」

  「娘!」

  這一次,楚楚沒有再回頭,依憑的是在心頭浮現的另一個小人兒,她的兒子——懷樁。

  而「樁」代表什麼,那森迎柏可也曉得?

  隔年春天

  揚州·會稽郡·山陰縣·雙衣館

  「噓,」雪飛霜示意大步朝她走過來的丈夫噤聲說:「輕點兒,樁兒剛睡著。」

  端木愷放輕腳步,來到床旁,與飛霜一起俯視小男孩甜蜜的睡顏。「若是我,一定捨不得將孩子托給別人。」

  飛霜確定孩子已然睡熟,才拉著丈夫一路走到四面廳北,假山東側約六角小亭內。

  「你剛剛那樣說,是在怪楚楚狠心嗎?」

  「今日的情況,要怪,也怪不到她頭上,」端木愷低聲歎了口氣道:「她不是有信來嗎?說了些什麼?」

  「我幫你擱在書房裡了,你沒看見嗎?」

  「我喜歡你轉述給我聽。」他從身後環攏若有所思的妻子,滿足的貼在她耳邊說。

  「懶成這樣?」飛霜取笑道,並輕輕摩挲他的手背。「寒衣。」

  「嗯?」

  「我們能幫楚楚什麼忙?每次想到她一個人得獨自承受那麼多,我就好難過。」

  「咦?」端木愷故意逗她道:「以前老變亂吃她飛醋的那個蠻子到哪裡去了?」

  「你才是蠻子呢,」知道丈夫是想逗她開心,而她也的確覺得自己幸褔無比,遂打從心眼底笑出來撒嬌道:「每天早上都愛賴床,說也說不聽。」

  「是賴『你』,不是賴床耶,夫人。」他漸漸束緊雙臂。

  飛霜回頭瞋了他一眼,隨即漾滿一臉溫柔道:「都是你害的啦,自從有你們父子以後,我就再也刁蠻不起來,再不復當年李章老愛稱我『刁小姐』時的神氣——。」

  雖然政治理念不同,但端木愷為了愛妻,仍曾偕同父母,攜她及一干親友回陽泉縣夏侯家去拜見岳家長輩,大大熱鬧了一番。

  席間特地從元菟郡趕回來的夏侯猛,為了增添喜宴的氣氛,不惜「出賣」自己的管事李章,說出了他過去老愛在背後稱飛霜為「刁小姐」的往事,如今端木愷能馴服「刁小姐」,可見功力不淺。

  當時坐在一旁的迎桐也笑言:「這就叫做一山還有一山高,一物克一物。」

  不甘娘家人全幫著丈夫的飛霜隨即哇哇叫道:「我再刁,也抵不過寒衣的蠻力。」

  從此兩人在閨房內,就愈發喜歡爭相稱呼對方為「蠻子」了。

  此刻端木愷正伸手撫向她僅微隆的小腹說:「怎麼如此肯定是個兒子。」

  「我說過我想要生個眼睛跟你一樣漂亮的孩子的嘛。」

  「女兒不好嗎?」

  飛霜的嘴巴本來已開,卻未出聲,便再緊緊閉上。

  「真的不要女兒。」端木愷訝異的問道:「為什麼?」

  「人家才不耍告訴你。」

  「說嘛。」他開始嚙啃起她小巧的耳垂來,知道飛霜一向難耐這樣的「逼問」

  方式。

  「寒衣……不要……」

  「你說了,我就停。」他繼續在她耳邊呼著熱氣。

  「我才不要生個女兒來跟我爭寵。」

  端木愷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委實忍俊不住,便又憐又愛的立刻將妻子轉過身來說:「好哇,原來你打的是這等如意算盤,那我呢?你就捨得讓我跟孩子分享你的愛。」

  「胡扯,」飛霜一口就否認道:「就因為太愛你,才會覺得一個不夠,所以想多生幾個小寒衣來疼、來愛;更何況,」她用食指抵住端木愷的雙唇,阻止他開口說:「咱們家這一代只得你一位獨生子太少了,我想多添幾個壯丁。」

  「雙重標準,」端木愷其實早已聽得滿心感動。「但母親說生我時,她痛了好久好久,我可捨不得你吃太多次同樣的苦頭。」

  「為了你,我捱得住。」

  「飛霜!」端木愷突然覺得一切的言語,都已嫌多餘,即刻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但飛霜頗然都明白。「你只需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秋末冬初臨盆時,不准進房。」

  「咄,」他果然一如她所料的,馬上一口拒絕。「我端木寒衣從前成行成素、驚世駭俗的事,做得還會比任何人少嗎?你放心,我才不怕別人挪揄,更懶得顧忌那些所謂的傳統禁忌,我——」

  「我也不怕、不忌諱。」飛霜打斷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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