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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齊萱    


  「而你則是父親獨鍾的愛女。」

  沉浸在懷親哀思當中的迎桐,並沒有聽出他口氣中那一絲不尋常的苦澀與譏諷。

  「所以繼承他的遺志,想辦法完成他未了的心願,便理應是我該盡的本分,不是嗎?只是……」

  「要你這樣拋頭露面,仍是委屈你了。」

  迎桐咬緊下唇,確定自己不會在他面前落下感動的熱淚後,才敢出聲謝道:

  「有人瞭解,也就不算委屈了,更何況要你們一下子就承擔起捍衛元菟郡城的責任,又何嘗是件輕鬆的差事。」

  「迎桐,」映博驀然喚道:「撤銷比武招親之事吧,我願意留下來幫助你守城,直到元菟郡的安全無虞為止。」「公子……」聽得芳心悸動的迎桐,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推辭或應允。

  「好不好?明日一早,你便差王明辭去狂妄無禮的竇偉長,以及行事詭異的夏侯猛。」

  那熾熱的眼神和關注的表情讓迎桐幾乎就要頷首,畢竟在他們三人當中,為她帶來最溫馨感覺的,本來就是森映博。

  但是……等一下!桑迎桐在電光火石的瞬間自問:為什麼是「溫馨」,而非「溫存」?

  雖然對於這一次的比武招親,她早就懷有另外一個不為他人所知的打算,但在今晚匆促瞥見竇偉長的另一面,以及面對森映博做首度露骨表白的此刻,迎桐赫然發現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心底似乎已悄悄生出一種莫名的情愫,憧憬著……

  誰?

  那她可就不敢再往下思索了,遂反射性的搖了搖頭,企圖甩清充塞於心中的紊亂情緒。

  可是這個動作看在森映博眼底,竟誤以為是自己方纔的提議被拒的意思。

  「看來令尊並沒有疼錯人,你是不想在接掌元菟郡之初,就立下『言而無信』的壞榜樣吧。」

  短短數語哪裡說得清楚心情,迎桐索性默認他的解釋點頭道:「先父一直教導我要以開朗的態度、清明的心情來面對人世間的種種,我今日所做的,不過是依循他的腳步而已;你說的對,我委實不能從一開始就自打嘴巴,但你的好意,我也一輩子都會牢記在心。」

  森映博眼底閃現一抹落寞,悠悠歎道:「對你而言,他顯然是位再好不過的父親。」

  「你說什麼?」因為他的聲音太低,迎桐並沒有聽清楚。

  「沒什麼,只想告訴你,不論這次比武的結果如何,我都會盡己所能的照顧你、愛護你。」

  「森公子——」迎桐詞窮了,這個長得一表人才的男子,為何會對自己情有獨鍾?

  「什麼都不必說了,」森映博彷彿已洞悉她不解的心情,隨即笑著打斷她的話說:「走吧,我護送你回園裡去,再過兩日,或甚至只需一日,你就可以敞開心情,不必再為了元菟郡三萬多口人的安危,繼續壓抑自己的情感。」

  「公子怎知我現在最渴望的,便是為我父親的離去,徹底痛哭一場。」迎桐溫馴的隨他邁步。

  「父喪子哭,人之常情。」

  迎桐心中頓生不安。「是我觸動了公子類似的回憶或心情?」說完才又發現唐突。「抱歉,公子,或許你高堂俱在,一家和樂,是我造次——」

  「無妨,」森映博立即搶過來說:「家母逝世已有多年,至於家父……」他的口氣中突然多了份冷硬,但聲音卻迅速低下去。「則更早就不在了。」

  「噢,」迎桐既不忍又羞慚的說:「迎桐失言,還望公子勿要見怪。」

  「怎麼會呢?」下台之後,映博又停下來等迎桐,然後篤定的說:「我相信你原本定是一個既活潑又開朗的姑娘,與竇偉長和夏侯猛之爭,我必會全力以赴,還你本色。」

  「公子……」

  俯視著她在暗自飲泣後,更添三分楚楚動人韻致的面龐,映博突然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擁她入懷,但是——。

  他的及時回神和迎桐的稍退一步均將旖旎的氣息一掃而空,森映博終究在迎桐說她可以自己回去的辭謝聲中佇留原地,目送她娟秀的身影迅速離去。

  然而無論是森映博或桑迎桐都沒有注意到仙人承露台南側陰影下,另外隱藏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這個人一身夜行衣,既不易為他人察覺,也顯示出他即將離去。

  不過在他紅腫的唇邊依然飄浮著一抹毫不在意的笑容:背水一戰,坦白說,夏侯兄,我還是比較想賭你會贏這彷彿為桑迎桐連命都可以賠上的森映博呢。

  但是,在竇偉長翻身上馬之際,心底仍不由自主的浮現一個疑問:前途未可限量的「鎮潭將軍」不留在許縣,跑到這天涯海角、天寒地凍的元菟郡來參加比武招親做什麼?

  才想完,便又自嘲的笑罵:反正都玩夠了,還管這麼多幹什麼?管其它人似乎都不曉得夏侯猛即曹操身邊的紅人,或他此行的目的,好像既非元菟郡,更非桑迎桐;橫豎今夜以後,這些日子以來在元菟郡中所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對自己來說,便都像昨夜長風,已吹散得無影無蹤了。

  第四章

  聽見叩門聲,夏侯猛立即翻身坐起,保持他一貫的警覺問道:「誰?」

  「夏侯公子,是您府上的小廝幫您送寒衣過來了。」

  本來因瞥見外頭天色尚是一片漆黑,正待斥罵這桑家家僕不知禮數的夏侯猛,一聽說自家有小廝送寒衣來,別說是教訓人了,連殘存的睡意都立時消散無蹤。

  「你留他在外頭待一會兒,我套件袍服就為他開門。」該死的李章也未免太神通廣大了吧?難怪能在短短五年內學會讀書識字,但不是已曾捎回去一封信,跟他說自己——。

  「少爺,您要更衣,自然是讓小的進去伺候囉,哪有您親自動手的道理?您還是先開門放小的進去吧。」

  這個聲音!

  夏侯猛瞪大了雙眼,不得不迅速拉開門閂,把那個笑臉盈盈的「小廝」給拉了進來,卻也沒忘了遣退看得目瞪口呆的桑家家僕。

  等確定外頭已經無人,夏侯猛才盯住眼前做僕役打扮的人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又為什麼要裝扮成這個樣子?究竟是誰讓你來的?」

  面對夏侯猛一連串的逼問,那個「小廝」卻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反而收起笑容,往他炕前的矮榻一坐說:「我累死了,還是先打個盹兒再看看有沒有興致談吧。」

  「你給我起來,」夏侯猛一邊套上袍服,一邊扯她起身道:「給我出去,馬上回南方去。」

  「為什麼?」雖做男裝打扮,但到了夏侯猛面前卻嬌態盡現的女紅妝反問:

  「為什麼甫一見面就要趕我走?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惹人嫌、討人厭了?」

  「小霜,你別胡鬧了,行不行?我有正事要辨啊,實在分不出神來陪你玩。」

  「什麼正事?參加比武招親,忙到連年都沒有辦法回家去過?曉不曉得義父有多失望?畢竟為人父者最想要的,仍是與孩子共享天倫,而非天天聽聞那個孩子的戰功有多彪炳、聲名又有多顯赫。」

  夏侯猛聞言一窒,終於無奈的搖搖頭,歎息一聲跌坐回炕上說:「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你什麼都沒說,我會知道才有鬼。」小霜翻了翻白眼道。

  她這一嬌嗔,倒把夏侯猛給逗笑開來。「你啊,真拿你沒辦法,」摸摸她非但束起來,還用皂巾緊緊包裡住的秀髮,他轉為親切的笑說:「其實從以前到現在,我哪一件事真正瞞過你,又怎麼瞞得過你?」

  「前一句比後一句好聽呢,」小霜仍舊噘起嘴來,表示不滿。「說『怎麼瞞得過我』,不就真的有開始想瞞我的打算了。」

  「就算想暪,也只為了一時權宜,還有不願你為我擔心。」

  「你什麼都不講,才教人擔心。」小霜驀然出手握住他的,急切的說:「你都不曉得當我因為等不到你如期歸來,馬不停蹄趕赴許縣時,心中是多麼的焦急;

  而李章說不清楚你究竟為了何事留滯元菟郡,起先又連信都不肯拿出來給我看時,又被我罵得多凶。」

  夏侯猛笑一笑道:「可以想像,唉,可憐的李章,這回想必被你給整慘了,難怪他背後總愛稱呼你為——」

  「什麼?」小霜抬高下巴問他:「稱呼我為什麼?」「沒什麼,誰不知道我們小霜長得欺霜賽雪、艷如桃李,給你的封號還會差到哪裡去?」

  「你少打馬虎眼,以為你不說,我就會不知道嗎?他背後都稱我為『刁』小姐,刁鑽的刁,是不是?」

  「所以找剛才就說嘛,我哪一件事真正瞞得過你?」夏侯猛這樣說,已經算證實她的猜測了。

  「好啊,這個李章,要不是念在他最後終於交出那封語焉不詳的信,好歹總算讓我知道該上這裡來找你的份上,看我日後回你許縣將軍府去時,饒不饒得了他!」

  「他居然讓你一個人長途跋涉到這最東北的邊郡來,若是有個閃失,我才饒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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