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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慕蓉 你不該存在的……你不該…… 因為,她是瑟縮在牆角的影子。 影子,顧名思義,就是現實生活不存在的,她之於這個有情有義的天地,本就多餘。 所以,那個美麗而蒼白的女人總是含恨的看她,喃喃的說:「你不該存在的……」 既然不該存在,就讓它消失,既然沒有人惋惜,她也無可留戀。 死,可怕嗎?一點也不可怕。 丑奴從懸崖落下,死了。 她說一點也不可怕,確實。 別以為死的是別人,事不關己可以輕描淡寫,她也從懸崖落下,死過一次。 她知道她死了。 飄在空中,看著那個一動也不動的自己,直到一個從天而降的女人落在她身軀旁說:「這孩子命不該絕。」 命不該絕…… 她的命該不該絕,不該取決於任何人的話語。 她因為痛恨被人取決,所以選擇死亡,現在也不會為了任何原因的取決而眷戀生命;她只想逃走,無奈有一股強烈的吸力將她吸回身軀,當她感到痛覺時,她知道沒死成。 「北方聖巫女降妖伏魔,以壓鎮北方惡靈為使命……是時候了,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救她的中年女人自稱帝巫女,有通天喚地之能;帝巫女說她命不該絕,天命所向,她就是她等了許久的繼承人。 帝巫女為她取名「寒音」,就像是看透她的性子——寒音、寒音,多麼無情絕愛的名。 她的心性與天賦,使她毫無疑問成為在這個寒冷的北地生存、專精於降服鬼魅的「天地之術」的北方聖巫女,與鬼魅共存,於天地無情。 她活著嗎?也許。 她與丑奴最大的不同處,是要吃、要喝、要呼吸、要睡眠,除此之外,她不覺得自己活著。 擁有人類本能的生存能力並不代表活著,她的生命是行屍走肉,日復一日,以微薄的北方聖巫女一職維持著生命。 從小她就在黑暗中長大,她的世界只有「黑暗」,連夢境都是,夜晚的萬籟俱寂對她是百般凌遲。 黑夜中寂靜,隱藏陰鬱,陰鬱只有一個意義——黑,沒有光明的黑。 她向來淺眠,風吹草動都能使她驚醒,於是她習慣日夜顛倒,礙於一個難以啟齒的理由——她害怕夜裡的夢魘,只有白晝使她平靜,在這個充滿虛偽、狡詐的世間,日照是勉強的光明。 本該休憩的午後,竟然無法成眠,這時聽到丑奴傳來有人入山的消息,也許是白晝不能入睡的空虛感,或是一種無法說出的巧合,她接見了他。 她慢慢走向窗邊,輕推出一個空間。 沐子樞……他實在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子。 她知道,在他平靜的外表下,藏著一些她不明白的東西。 暖陽,再怎麼暖,也是燃燒萬丈的太陽。 涓水,再怎麼柔,也是蘊合波濤的海洋。 這世上總有些人、總有些事,為了某些不知名的因素默默地堅持著。 他,平靜的扛下不屬於他的責任,都足以證明他還深信人性中存在著信任、承諾與熱情。 熱情?任誰都不會這樣去形容他吧? 她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懊惱,她不需要剖析一個陌路人,就像她的生命永遠不存在這些陌生的情感一樣,無庸置疑。 黃昏日落,夜晚已至,北國的天黑來得特別早,她倦得半瞇著眼,遲遲不敢入睡。 她撐得過,她不能睡。 她強迫自己,要撐到天明才能入睡。 可惜,她是活人,活人是會倦的,兩天兩夜未曾入眠,她無法抗拒那疲累。 緊張,使她心律不整得幾乎連胃都要抽筋,起身靠在窗邊的靠墊,窗外,一身儒袍的他依然屹立不搖,老老實實地跪著。 這人倒是個守信的君子。 她以為自己應該要嗤之以鼻,但心底的感覺並非全然的嘲諷,她的目光不知不覺地柔和,也複雜了。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透過一扇薄窗對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彎成的溫和角度,令她一愣。 她竟有些捨不得移開眼。朦朧之間,溫暖的曙光宛若溫柔的手,輕撫著她,她沉沉睡去…… *************** 已經過了二十天,沐殷始終沒有機會再見到寒音一面。 每日的砍柴是他的工作之一,而每三日一次的採買,照例他會伴丑奴下這日,黃昏將盡,兩人買齊物品回山,竹林清幽、風雅依舊。 「主人快要醒來啦!你自個兒收拾、收拾。」 丑奴進屋打水預備給她的主人淨臉;沐殷則將背上的木柴堆齊,挽起衣袖,規律的劈砍,一聲又一聲,平穩如弦音。 不一會兒,丑奴端著水走到竹屋門外,照例報告著,「主人,丑奴回來啦!給主人打水洗臉。」 屋內很靜,沒有任何回應。 「主人?」 一絲怪異感讓丑奴有些不安,平日寒音不愛說話,但至少會回話的。 感受到丑奴的異狀,沐殷放下手中的斧,走近她。 「主人,回話呀!」 丑奴走近那一向是她的禁地的門,不敢敲打,臉現著急。 屋內傳來一個很輕、很細微的呻吟,像是咬著牙吐出的,「端熱水來……」 「姑娘,你身子不舒服嗎?」沐殷確定屋內的寒音不對勁,他也非常明白,她絕不會開口求助。 「主人!你怎麼啦?」丑奴深有同感,聲音之中加上了關心。 「我要……淨身……快去……」 斷斷續續的淺音,加強了沐殷的推測。 丑奴已經著急得沒有主意,她不敢離開,又不敢達逆主子的命令,只是看著沐殷,不知所措。 「燒多些的熱水,我會在這裡。」 沐殷的篤定能夠安定人心,他的神情也帶著使人信任的堅定。 丑奴點了點頭,再也沒有疑慮。 「姑娘,何不讓我下山去請大夫?」 「不必。」 寒音沒有接受他的好意,回答得比他預料還要快,雖然同樣無力。 兩人隔著一道木門,就像隔了千山萬水,但他的氣息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傳了進來,寒音知道他在門外,她察覺出他淡淡的憐惜。 笑話!她不需要被男人憐憫。 她更加不能理解,對一個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強迫他為奴一個月的人,他何必付出關切之意? 她知道他對她並不特別,這二十天以來,他對她從不輕易貿近,偶爾因為他的淡然,也教她莫名起了焦慮。 「你若真不舒服,不要逞強。」門外的他,委婉的話語之中隱合男子的霸氣與挑動的試探。 「這……與你無關!」 寒音咬緊牙關,手指握得關節凸出泛青,腹間有一陣沒一陣的抽痛,逼她咬住到口的呻吟。 「走開……」她不要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脆弱,尤其是他。 「在下略通歧黃之術……」 「不需要!」他的建議被她強硬的打斷,她蜷曲著身子,抗拒著痛苦,抗拒著他。 丑奴快步走來,捧著一大盆熱騰騰的水,大喊,「主人!熱水來啦!」 寒音深吸一口氣,勉力站起,不願讓人看出此刻的狀況。 平常輕而易舉的距離,此刻竟似天涯海角,終於,在她抓住門環時,盡量以清晰的語調命令,「留著水,你們下去。」 「主人……」丑奴欲言又止,顯然不願意。 「丑奴……你……你不聽我的話了?」寒音軟言放話,在快要撐不下去之前,無論為了什麼,只求他們消失吧! 她一反平日的冷漠,這番放軟的聲調似有懇求,聽得丑奴心都要融化,這時就算主子要她做什麼,她都會照辦。 丑奴拉拉沐殷的衣袖,說道:「主人要我們走,轉過頭去!」 沐殷遲疑了一下,最後決定靜觀其變,暫且不要妄下決定。 他跟著丑奴轉身退開,但將所有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那扇門。 門打開了,他聽到木盆在地上笨重的拖曳聲,她顯然是渾身無力,而反比他想像得還糟。 門合上了,兩人不敢走遠,只是再轉回頭盯著門。 橘紅的太陽落幕,天色漸灰,伴著屋內傳出的些微水聲。 「主人這症狀有一段時日了,每個月都會發作一次,這回似乎比往常還要嚴重……」 丑奴的臉色難掩擔憂,她早把這冰冷的主子當成唯一的親人。 「砰!」 水盆翻倒聲音響起的同時似乎還有人跌倒的聲音! 丑奴驚喚一聲,「主人!」不顧一切奔向前去—— *************** 「主人!主人!」丑奴站在門前,只是大喊大叫,仍是不敢敲門。 屋內的靜,對照屋外人的心急如焚,情況有些可笑,更多的是無助。 「丑奴姑娘,何不進去看看?」沐殷自覺身為男子,有所不便。 丑奴苦著一張臉,說:「我不敢……」 「若姑娘生氣,在下與你同受。」他以為丑奴怕的是主子的懲罰。 「不,我不怕主人罰我,她要罰我就罰我好了!主人心性愛靜,不許我進屋,所以在門上設下結界,這個『鬼羅界』就像天羅地網,鬼魅碰上立刻魂飛魄散,十分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