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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迷蝶    


  秦雲漪垂首不語,連耳根子都羞得通紅,她自小深居簡出,這麼多人連見都沒見過,更何況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方慕平想起每次竇大人稱讚墨痕時,她臉上也是這副又羞又窘的神色,只是墨痕是喜不自禁,逸雲姑娘似乎並不開心。

  有心為癘促不安的秦雲漪解圍,方慕平說道:「財叔,拿把椅子來給逸雲姑娘坐下,不可怠慢了貴客。」

  秦雲漪感激地望向方慕平,微微一笑,笑容中不見風姿妖嬈,反而隱隱透出一股書卷氣的幽香。

  方慕平微微一怔,心中有絲迷惘,教坊女子怎麼可能如此端正清麗,像極了……觀音菩薩座前的龍女!

  秦雲漪謝了座,纖指撥動琵琶,彈了起來,是一曲「萬壽無疆」,起初她輕佻慢剔,琴聲清亮絕倫,散泛相錯,如珠鳥一雙,此唱彼和,問來答往,蒼蒼涼涼,磋磋落落,進退揉顫,餘音猗猗靡靡。

  眾人聽得如醉如夢,身心俱忘,大感心曠神怡。一曲既畢,方慕平讚美道:「逸雲姑娘神乎其技,琴藝果然猶勝柳姑娘三分。」

  他見過柳姑娘嗎?不知怎麼的,秦雲漪有點不高興,原來他不是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和那些眠花宿「柳」的浪子沒什麼兩樣!

  她生氣了?她不喜歡他提到柳姑娘嗎?方慕平察覺出秦雲漪的不快,好想解釋他和杭州花魁只有數面之緣,其間並無不可告人之事。

  方慕平心下一凜,為什麼他這麼在乎逸雲姑娘的感受呢?她雖然明艷照人,卻非國色天香,只是會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墨痕……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聽到方煥元給賞的聲音,游嬤嬤理所當然地上前去,喜孜孜地接過方有財端來的大元寶……

  「慢著!」

  「啪!」的一聲,守之榆打掉游嬤嬤的手,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神乎其技是逸雲,又不是游嬤嬤你,你憑什麼領賞啊?」

  竇天章不禁啞然失笑,方夫人顯然還對方莊主「照看」妓院一事耿耿於懷,才會當場給游嬤嬤難堪。

  游嬤嬤撫著熱辣生疼的手背,忍痛道:「逸雲,還不快來謝過莊主、夫人。」

  秦雲漪放下琵琶,走到守之榆面前襝衽拜謝。

  守之榆是個熱心腸的人,她拉著秦雲漪的手問道:「逸雲,你模樣好,氣質也好,怎麼會淪落到煙花巷?」

  秦雲漪不願說謊,只好避重就輕地回答道:「情非得已,不得不然……」

  老奸巨猾的游嬤嬤眼珠一轉,道:「奴家可沒虧待逸雲姑娘喲!光她一身的行頭,就不下一千兩銀子呢!」

  秦雲漪不懂人心險惡,哪知道游嬤嬤是顧左右而言他,竟是要把她誣為在問情坊賣身的歌妓。她辯道:「這些衣飾不值這麼多錢……」

  方慕平觸景傷情,心中大慟,墨痕也是被舅兄賣掉的。他當初不惜重金買下墨痕,今天也要贖逸雲姑娘出火坑,這麼水靈清秀的女孩,淖在問情坊那種污泥中,太令人惋惜了。

  看到女兒乖巧安靜地拉著秦雲漪的衣襟,莫馨蘭大感驚奇。且不忙深究個中緣由,她不能放逸雲姑娘離開,否則就沒人哄得動伊兒了。

  掏出一千兩銀票擲在游嬤嬤面前,莫馨蘭命令道:「錢你拿去,以後不准再來騷擾逸雲姑娘。」

  她是相國之女,自幼頤指氣使慣了,神色間自然而然有一股尊貴氣度,游嬤嬤眉花眼笑,磕頭道:「多謝夫人。」秦雲漪熱淚盈眶,大嫂為她一擲千金,她受之有愧。

  秦雲漪還來不及向莫馨蘭稱謝,守之榆就搶道:「來者是客,方家哪有讓秦夫人破費的道理?有財,到銀庫房取一千兩來兌給游嬤嬤。」

  區區一千兩銀子,方家也不是拿不出來,哪用得著秦夫人耀武揚威?競奢比富,她奉陪到底。守之榆就是看莫馨蘭不順眼。

  秦雲漪嚇壞了,一千兩銀子!

  她這輩子欠了方家這笑錢,下輩子豈不比輝叔還慘嗎?大嫂畢竟是親戚,自家人有輸財之義,方家卻與她非親非故。

  秦雲漪著急地喊道:「方夫人,逸雲不能平白受您的恩惠……」

  守之榆反駁道:「那你又怎麼能平白受秦夫人的恩惠呢?這點小錢無傷大雅,你留在這裡,我才能每天聽你彈琵琶,大飽耳福啊!」

  方慕平大喜過望,笑盈盈地給母親斟了一杯酒,他還在愁思如何救逸雲姑娘出火坑,母親卻已經開口要她留下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方煥元不想顯得小家子氣,何況自己夫人一頭熱,他也不好潑她冷水,否則日後夫妻倆一定吵個沒完沒了。

  於是身為一家之主的方煥元也說道:「逸雲姑娘若不嫌方家莊粗陋,不妨留下來,方府買個丫環也不只一千兩銀子。」

  買個丫環哪要一千兩銀子?一百兩銀子就算天價了,方莊主最後這句話,分明是要和嫂子較勁嘛!

  秦家就算窮到沒飯吃,她也不是丫環。

  自尊備受打擊的秦雲漪咬了咬唇,把眼淚往肚子裡吞,隔了半晌,她走到莫馨蘭身前揖謝道:「逸雲謝過夫人恩典。」

  言下之意,她竟是不接受方家買奴之恩。

  莫馨蘭微笑頷首,說道:「不必多禮,你先帶伊兒下去吧!」

  秦雲漪溫順地點頭,帶著秦詩伊離開大廳。

  廳上,好心沒好報的守之榆罵道:「不知好歹的妮子!」

  莫馨蘭臉色一沉,笑容頓斂,冷冷地說:「方夫人,我贖了逸雲,她就是秦家的人,請你放尊重些。」

  守之榆正要反唇相稽,竇天章連忙打圓場道:「夫人,歌舞是為了助興,而不是為了掃興,今天是方莊主大壽,你何必大動肝火呢?」

  哼!看在竇大人面子上,她暫且不跟秦夫人計較,守之榆心下憤然,適才對秦雲漪的好感一掃而空,蕩然無存。

  方慕平望著秦雲漪遠去的身影,暗自歎息,為什麼他欣賞的女子,爹娘都不喜歡呢?墨痕如此,逸雲姑娘也如此。

  看到身旁的上官晴,方慕平頭更痛了,爹喜歡的人,他偏又不喜歡……

  第四章

  「夫人,您找我有事嗎?」秦雲漪打起湘簾,彎身走進「幽蘭榭」的內室,輕輕詢問。

  雖然在筵席上發生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守之榆並沒有怠慢秦府女眷,而安排她們在花木扶疏的幽蘭榭住下。

  莫馨蘭隨行帶有丫環服侍,那天又贖了秦雲漪幫忙照顧女兒,不乏人伺候。雖然如此,守之榆還是調了好幾名僕婦去幽蘭榭幫忙,起居生息都為她們仔細設想周到,打點得十分妥當。

  天下父母心,守之榆想到兒子是秦大人的屬官,如果方家刁難秦夫人,她只消在枕邊跟丈夫嘀嘀咕咕說些閒話,兒子將來的日子就水深火熱了。

  所以,守之榆雖然在心底痛罵莫馨蘭財大氣粗、自命不凡、養女不教……表面上還是不敢失了禮數。

  莫馨蘭坐在竹椅上,手裡拿著一封書簡,怔怔出神。

  秦雲漪垂手立在茶几旁,不打擾她的思緒。

  莫馨蘭示意秦雲漪坐下來,歎道:「雲瀚差人送信來,信上寫說盜匪負隅頑抗,和官兵僵持不下,短時間內他抽不出空來方家莊。」

  打從見面第一眼時起,莫馨蘭就沒把秦雲漪當外人看,總覺得秦雲漪給她一種親切感,一種類似家人的親切感。

  除了丈夫和爹娘外,她不曾如此信賴任何人,她放心把女兒交給逸雲照顧,倒不全然因為女兒只買逸雲的帳,一刻鐘看不到逸雲也要哭鬧半天方休,而是逸雲眼中的慈愛與關懷,讓她卸下心防。

  莫馨蘭有時候會想到,逸雲看伊兒的眼神,跟丈夫看伊兒的眼神好像……

  秦雲漪眉頭也皺了起來,問道:「大……大人好幾次都說要來帶夫人和小姐回官邸,為何一再延期呢?」

  莫馨蘭氣沖沖地說:「還不是那群該千刀萬剮的不逞之徒?雲瀚的責任心重,不肅清太湖畔的盜匪,他是不會罷手的。」

  剿匪很危險哪!秦雲漪眉心打了個摺,憂心忡忡地問道:「聽說這群湖盜剽悍絕倫,大人不會有事吧!」

  莫馨蘭冷冷一哂,不屑地說道:「湖盜只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要真有能耐的話,為什麼不循正當管道出人頭地,反而要去做賊呢?」

  秦雲漪不全然贊同莫馨蘭的說法,但她性子婉順,不喜與人口角,只是沉默不語。

  莫馨蘭是中書宰相莫君彥的獨生女,莫君彥夫婦年逾古稀,膝下無子,只有莫馨蘭一個女兒,當然愛逾性命。

  莫君彥把愛女許配給新科狀元秦雲瀚,再一路提拔他官至參知政事,妻以夫貴,莫馨蘭一生春風得意,身上沾帶幾許「自己尊若菩薩,別人穢若糞土」的富貴氣,乃是人之常情,因此無法體念民間疾苦。

  秦雲漪則不同,在秦雲瀚、秦雲澤兩兄弟離家後,秦輝把秦家的房產地契變賣一空,半文錢也沒留給秦雲漪,全都中飽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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