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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黃蓉    


  眼下便見著原本意氣風發的穆天魁,雙手緊捂著胯下,滾在大街上痛呼慘嚎,有如被宰的豬只。

  雙手被擒的社飛煙,尚有兩條活動自如的修長玉腿,她相準他的胯下狠狠一腳踢過去,直可惜沒當場踹昏他!

  她十分自責地歎了一口氣。

  「煙兒,你這是做什麼?」杜萬里嚇死了,忙為她的粗魯、野蠻、沒家教,向穆天魁賠不是。

  「這叫正當防衛,爹,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是什麼父親嘛!胳臂只曾往外彎,真是家門不幸。

  杜飛煙綻出快意的嫣容,笑問:「怎樣?穆天魁,好玩嗎?你可是本姑娘第一個『伺候』的色鬼,你該感動得涕淚縱橫才是。」

  「你……你……」穆天魁狠喘幾口氣之後才有辦法開口,他氣若游絲的指著她道:「給我掌嘴!」

  「是!」穆家的貼身家僕即刻就要衝上去。

  「等等、等等!」杜萬里見苗頭不對,倉卒地上前攔住,「求穆二少爺看在我的薄面,原諒小女年幼無知……」

  「連他一起打!」穆天魁一股怒氣掃向杜萬里,正好拿他當出氣筒。

  可惡!瞧姓杜的養的是什麼女兒?竟敢踢老子的命根子!

  「穆天魁,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我杜飛煙絕不輕饒你。」她陰寒冷冽的語氣和眼神,令穆天魁不自覺地出心中襲上一股涼意。他雖好色但更怕死,為了一個女人喪命,豈不太冤枉了?

  管家見狀,又來咬穆天魁的耳朵了。

  「少爺,別怕,咱們有權有勢,她奈何不了您的。倒是您堂堂一個總督府的闊少,被女人三言兩語就唬住了,實在有失顏面。」

  「亂講!誰說我被她唬住了?」他剛剛下令叫僕從們做什麼來著?怎麼一閃神就忘了。唉!算了,先把人捉回去再說。

  這群狼爪鷹犬當真在市井人潮中,公然拖著一名出麈美女朝總督府方向行去。

  「爹、爹!」別人礙於穆府的權勢不敢插手過問也就罷了,她爹竟也跟著袖手旁觀,這是什麼意思嗎?

  ※  ※  ※

  打福田押一批鏢銀至杭州,拿到豊厚的酬勞之後,已近黃昏時刻。段樵摘下寬邊斗笠翻身下馬,放任坐騎飲水吃草,自己徐步踱至流澗邊,掬起清水解渴。

  洗淨了面上的塵土,他揚袖拭去水漬,目光梭巡到蓊鬱山林。他這人向來獨來獨往,不喜歡呼朋引伴,也不作興結伙尋歡取樂。

  儘管他武功高強,在江湖上早已掙出個萬兒,許多人勸他乾脆自立門戶,成立鏢局,不但賺的錢多,勢力也會更龐大。可他豪放豁達的個性,不喜管束別人,也討厭沾染一身的銅臭。

  他寧可偶爾接個案子,吃穿不愁即可,其餘的時間便遨遊四海,逍遙自得;若是閒得發慌,就逮幾個惡棍,大加修理一番以消磨時光。

  千萬則以為他這種得過且過的度日方式很頹廢,事實上,他在城北郊外擁有一片不算小的產業,只是生性漂泊的他,一年難得回家幾趟而已。

  斜背在肩上的包袱,除了換洗的衣物,最為沉重的就是剛才領到的一百五十兩銀子。在這個動盪不安的朝代,一百五十兩已經是一筆十分龐大的財產,足夠尋常人家三、四年的開銷了。

  但段樵這人,除了功夫了得之外,花錢的本頷也頗令人歎為觀止。這並非指他愛花天酒地,樂當火山孝子,而是指他心軟手鬆,常常不知不覺就被遠親近鄰五十、六十的借個精光。

  十五歲那年,他娘首次發現他天賦異稟的散財功力,特地到廟口請了一位鐵口直斷的相士幫他改名解厄。頭髮霜白的算命仙一共題了四個榮顯富貴的名字,讓他娘挑一個,幾經琢磨,她才幫他揀了個「妻賢子孝」的好名字──段添丁。

  段樵一看,立即悍然拒絕。開玩笑,那樣的渾名,教他日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而那可惡的老相士居然還說他有財無庫,左手進來右手出,二六若無姻緣,須得光棍一輩子。

  而再過三天,他就滿二十六歲了,這麼短的時間到哪兒娶老婆?哼!等到了第四天,他便利用這筆錢隨便去真個女人,屆時看那糟老頭怎麼自圓其說。

  想到這段陳年往事,他一股氣提上來,久久嚥不下去。

  遠處天邊,火紅的夕陽,緩緩沉入湖底。餘暉璀璨,令四野顯得美好蒼茫。

  忽聽得尖拔嘶吼,繼之一陣喧囂笑罵。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過去瞧瞧。

  圍了一大群人的中央,有名美麗女子披頭散髮地被數名大漢強拖著走。

  「快點,天要黑了。你們沒吃飯哪,連個女人都拉不動?」穆府管家憤怒地吆喝著。

  遭綁架的,正是杭州奇女子杜飛煙,只見她玉容慘淡,幾乎昏厥,只憑一股無法摧毀的毅力讓自己挺身和這些豺狼虎豹對抗。她的衣衫因拉拉扯扯已破裂狼狽,烏亮整齊的秀髮亦已散覆前額。

  「你們兩個拎住她的腳,將她扛著走。」四個大男人不信抬不起一名嬌弱女子。

  「不要,住手!」杜飛煙雙拳難敵四手,整個人被高高架起,但旋即又遭重重捧落。

  慘叫聲取代預料了暴發出的惡言責罵,原本廝纏她的打手,一個個滾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的,滿面驚恐地望著同一個方向。

  「他爺爺的!你是什麼東西,敢管我家二少爺的閒事?」穆府管家一面說一面很沒出息地朝後退。

  「本少爺是段樵。」只見他一人一馬,昂首闊步地出由逐漸開序幕的暗夜中走了出來。他英挺的身量,鷙猛的眼神,令在場眾人驀地胸口一窒,呼吸微促。

  穆天魁見他藏青布衣,風麈僕僕,肩後行囊沉甸甸的,料想應是個路過的外地人,難怪不知道他的惡名。

  雖說他刀裁奇冷的五官,看上去似乎很不好欺負,但他們人多勢眾,還怕他不成?

  「你們誰聽過段樵這號人物?」

  穆天魁養的這批打手,鎮日只會狐假虎威,魚肉鄉民,除了狗仗人勢,他們哪會知道什麼?

  果如預期,眾人紛紛搖頭,「無名小子!」然後自以為是她笑成一團。

  段樵微蹙濃眉,下意識地低頭察看地上氣息奄奄的女子,不想這隨意一瞟,竟讓他平靜的心倏地狂跳,哇!她好美,就像仙女下凡一樣耶!

  「煩勞拉我一把,好嗎?」杜飛煙不避男女之嫌,大方地伸出玉手。

  「是。」美人央托,焉有拒絕之理,他不假細思立即扶著她的手臂;穆府的爪牙立即蜂擁而上,企圖阻止,但都被他輕易撂倒,踹到大樹下納涼去。

  「你……還好吧?」

  「暫時還死不了,放開我!」她心想又是一個登徒子,如果她還有氣力肯定會……咦!她怎麼連隨便想想都沒力了,荏弱的身子骨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得借他的手勁撐持著。

  「姑娘住哪?我送你回去。」

  「多謝,我住……東前街杜家──」

  「你是杜萬里那勢利兒的家人?」段樵立刻一臉嫌惡,也不理會杜飛煙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的身子,霍地將手抽回,任由她再度跌回大馬路。

  「算你明白是非。」穆天魁見機不可失,趕緊鼓動如簧之舌,極力造謠生事,「杜萬里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他女兒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爹是兩江總督穆邦雄。」

  「所以你也不是個好東西。」怎麼今兒個他見到的全是「壞胚子」?段樵眉頭皺得更深了。

  「段公子,你誤會了。」在旁邊已經忍了很久,還一路跟著到這兒察看情形的面鋪掌櫃,乘機大膽但小聲地進言:「那杜大小姐和她父親完全不一樣。」

  「你嚼什麼舌根?」穆府管家揮掌就想打人。

  好在段樵攔得快,否則,馬路上又要多躺下一個人了。

  「喂!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居然見死不救。」杜飛煙火大了,背著他道:「怕事就閃到一邊去,我杜飛煙不希罕你的假仁假義。」

  話聲甫落,她整個人已被段樵抱起扛在肩上。

  「讓開!」

  穆天魁只盼望快快送走這尊惡煞,連忙閃到一旁,讓路給他過。

  可惜煮熟的鴨子白白飛走了,他恨得咬牙切齒,差點因而內傷。

  ※  ※  ※

  穿過花市街、井亭椅,從清河街後錢塘門,到了保椒塔寺,杜家莊就在附近。

  這兒山明水秀、鳥語花香、淡煙籠罩,實在不像「賣女求榮」、「奷佞小人」住的地方。

  「到了。」段樵把已經晃得七葷八素的杜飛煙放在青石台階上,轉身便要走。

  「我的傷口必須先上藥。」杜飛煙蒼白著小臉,怔怔地睇視著他。「除非你想見死不救。」

  「你家那麼有錢,不會連個大夫都請不起。」這女人美則美矣,但是好煩人的!

  段樵已沒多大耐性陪她窮磨菇。

  「我爹巴不得再把我送回穆天魁那個惡棍手中。」

  「那又怎樣?」救她脫困,段樵自認已經很夠義氣,難道還要替他們父女排解糾紛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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