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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黃蓉    


  「你是我的妻。」讓妻子到煙花柳巷,成何體統?

  「那她呢?她是你的誰?侍妾?」

  「飛煙!」段樵臉容斂沉,戾氣陡升。「休要無理取鬧。」

  「不要對我吼!做錯事的是你不是我,你看我不順眼,我走就是。」她一下怒火高張,神智昏亂,一時沒注意小徑上橫陳的枝幹,電光石火地一跤摔得滿臉泥巴,好不狼狽。

  「傷著了?」段樵十分自責,竟沒扶住她。她走路經常跌跌撞撞,這已不是頭一遭了。

  「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杜飛煙憤怒難遏,七竅冒出濃煙,把一株樹幹折去大半,連不巧長在附近的野花野草也不放過,統統以殘忍的暴力蹂躪。

  「你的膝蓋流血了。」段樵撕下袍角,打算幫她包紮傷口,她卻憤而扯掉,並逞強地站了起來,這才發覺自己傷得不輕,連走路都有困難。

  段樵冷眼旁觀,一切盡收眼底。「不如我背你吧!」

  好女不吃眼前虧,太鐵齒會短命。杜飛煙隨便考慮了一下,便馬上抬頭挺胸,非常沒有骨氣地趴到他背上去。

  段樵輕功了得,背脊寬厚,行知御風,動如蛟龍,偎在上邊,如臥著舒適的床,令杜飛煙呵欠連連,還不忘挪出空檔來胡思亂想。

  「你以前……背過別人?」她的佔有慾很強,就連過去的事也要計較。

  「沒有,你是我背過的第一個女人。」

  她一陣竊喜,高興得無法形容。臉頰輕輕俯向他的肩胛,在他耳背後,迎上朱唇──段樵微愕,一個冷顫令他通體如電流奔竄。「你不生我的氣了?」

  「什麼?」她假仙的功夫已爐火純青,「我只是震了一下,不小心碰到的,你別誤會。」

  「噢。」幸福的感覺只冒出新芽,就被她連根拔除。段樵沮喪地益發沉默。

  小湖泊離段家宅院並不是太遠,他腳程快,不一會兒已回到寢房。

  周嬤嬤本來歡天喜地的想過來邀功,怎料杜飛煙犯血光之災,天天跌得大洞小洞的,害她不得不腳底抹油,先行走避,以免掃到颱風尾。

  「站住!」杜飛煙眼尖,及時把她從樑柱後逮了回來。「快取藥箱來,不然我瘸了就找你算帳。」這個長舌兼大嘴婆,段樵鐵定是經她「指點迷津」,才會到湖邊「騷擾」她。

  「是,我立刻去拿。」

  段樵將她安放在太師椅上,二話不說,便撩起她的裙褲,「喲!你的小腿好粗。」

  「你說什麼?」杜飛煙老羞成怒,相準他的臉就踢過去──段樵乃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這一腳焉能傷他分毫?

  他一掌握住她的腳踝,拔河似的與她對峙。

  「放開我!」大色魔,他在看什麼地方?杜飛煙被他驚艷的眸光望得紅霞滿面,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亂動,牽動傷口有你疼的。」放下她的小腳,一手仍擱在她的膝蓋上,教她心神不寧。

  幸好周嬤嬤提了藥箱來,才稍稍鬆弛她緊張兮兮的情緒。

  「我在外邊等著,需要就叫一聲。」周嬤嬤世故老到,善解人意,很清楚這節骨眼她是多餘的。

  「還好,沒傷及骨頭,休養幾天應可痊癒。」段樵熟練而俐落地為她上藥、包紮,一隻手仍搭在她膝上。

  杜飛煙想去撥開他,他索性連她的手一併握住。

  時間悄悄流逝,一段空白流瀉在彼此情潮兀冒的水畔,久久無法平息。

  「讓我起來。」杜飛煙受不了這種僵凝的氣氛,掙扎著擺脫他的箝制,一跛一跛踱向門口。

  「很晚了,你還要出去?」

  「我去找陸大哥,談點事情。」她嘴畔含著笑意,閃過一抹戲謔。

  「什麼事情?」他的口氣很沖,像要發怒。

  「不想告訴你的事情。」她負氣地道:「以後遇到任何困難,我都不會麻煩你,找你幫忙的。」

  「你在恨我?」他以為他們已是兩心相悅了,是因為他打了她?

  「是,我是恨你,恨之入骨。」她不怪他動粗,因為那純粹是場誤會,而且她也有錯。但她和世間所有平凡的女子一樣,在某方面是絕對的自私,她無法容忍他對別的女人好。

  段樵不瞭解,愛與恨都是等量的,恨得越深,愛得自然也越凶越狂。

  他頹喪地目送她離去。如果她不肯愛他,他有什麼理由強鎖住她,要求她朝朝暮暮陪在他身旁?

  杜飛煙出了長廊,踅向月洞內,朝大門直走,總是感覺到身後有雙灼灼的黑眸,不肯放過她。

  ※  ※  ※

  杜飛煙起了個大早,要周嬤嬤將她妝扮得冷艷絕倫,末了還對著鏡中的自己扮鬼臉。

  今天要去幫單琳琳贖身了。段樵昨晚沒回來,或者回來了卻沒進房找她?管他的,不來拉倒,誰在乎!

  杜飛煙默然啐了聲,第一百零八次察看臉頰上的瘀腫消退了沒?她可不要讓單琳琳看笑話。

  準備妥當,依約來到人聲喧囂的胡同。天空忽地飄起鵝毛細的雨絲,唉!連老天爺都在同情她!她一笑,水眸深處隱隱閃著水光。在過往的七、八年歲月中,她總是被嬌寵著、溺愛著,除了耍詐撒賴欲達到某種目的,她才會發動淚水攻勢的。成親後,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可以勇敢了,怎知,段樵那魯男子,卻老是讓她傷心流淚。

  他有沒有與她攜手終老的決心?愛的路上怎可三人行?真是可笑,世上哪有做妻子的去幫丈夫贖娼妓,擺明了拆自己的台嘛!

  前面即是醉花樓。紅色紗燈搖曳,就像向每一個途經的醉客招攬生意似的。

  陸少華來了嗎?昨兒他慨然應允她的央請,應不至於食言才對。

  杜飛煙吸一口氣,低頭移步走入醉花樓。

  哇!好豪華,金碧輝煌得簡直像座宮殿,難怪會令男人們流連忘返、樂不思蜀。

  她一跨入花廳,立即艷驚四座。

  幸好此刻尚未掀簾營生,否則她絕難全身而退。

  老鴇堆滿笑容迎上前,「姑娘──」

  「我找單琳琳。」她懶得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

  喲!莫非是個「斷袖」的靚妹?老鴇一張笑臉凍在半空中,「我們琳琳今兒要從良了,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來找她。」杜飛煙語畢,陸少華也來了,兩人極有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陸捕頭,什麼風把你吹來的?」陸少華在地方上可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從老鴇熱絡得近乎諂媚的表情便能窺之一二。

  「我找單琳琳。」

  怎麼搞的?才說不幹了,「生意」就特別好。老鴇心裡頭不免犯嘀咕。

  「她、她在樓上,我去叫──」

  「不用了,我們上去找她。」杜飛煙道。

  「啥?你們要一起『上』呀?」這不太好吧?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們是來討債的。」陸少華不耐煩的說道。

  「討誰的債?」老鴇徒感不妙。

  「當然是單琳琳囉!」杜飛煙從腰際掏出一大疊借據,朝老鴇眼前晃啊晃的又收回袖底,「她父親過世,母親生病,一共向我們借了三千兩,聽說她今兒打算金盆洗手,我們特地來跟贖她的闊佬算總帳。」

  「真、真……的嗎?」老鴇礙於陸少華的身份,不敢要求他們把借據攤開一一核算,只膽怯地抖著厚唇。「這事,我倒沒聽她提起過。」

  開玩笑!三千兩剛好是單琳琳贖身的價碼,若統統拿丟還帳,那她還賺什麼?

  妓院圖的就是將本求利,沒油水的差事砍了她的頭也不幹,老鴇心想。

  「這麼說,你是想賴帳囉?」

  「不,不是的,我是想……」

  「想怎樣?」杜飛煙深知跑江湖的不怕賴帳賒欠,就怕官來管,當即先出口為強,給老鴇來個下馬威。「你好大的狗膽,連陸捕頭的錢都敢吞。說!是不是你唆使單琳琳去借錢,拿回來任你花用?三千兩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你藏到哪裡去了?沒花兒的就拿出來還給我們,否則陸捕頭一火大,派三、五個官差,天天到你醉花樓站崗,看你還做不做生意?」

  「千萬便不得!」老鴇唬人唬了一輩子,沒想到功力尚不及一名十幾歲的小女子,當場嚇得手忙腳亂、六神無主。「陸捕頭,這……」

  陸少華深情地瞟向杜飛煙,呵,做賊的喊捉賊,這股強辭奪理的潑辣勁,明明無理,他卻打心眼裡欣賞她。

  「她說了算數,你看著辦吧!」

  「這樣啊?」老鴇最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施了個拖延戰術。「三千兩我一下也拿不出來,幫咱們琳琳贖身的段大爺只肯出二千兩,這剩下的一千兩,不如等過一陣子……」

  「不行!」為免夜長夢多,速戰速決方為上策。「聽說單琳琳即日將回河北探視她母親,萬一她一去不回,我們怎麼辦?」

  「可是,她沒錢呀!」

  「她沒有,你總該有吧?」杜飛煙冷笑地逼向老鴨,「單琳琳替你賣命多久了?

  五年?十年?沒替你賺進一萬也有八千了吧?她還不出錢,我們就向你要。陸捕頭,你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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