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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黃蓉 他那樣枯坐不到十幾分鐘,即引來左右鄰居的側目,是個滿臉雀斑的女士,怯怯地問:「你找殷小姐嗎?」 「是的,我在這,等她回來。」他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等她?」她加大嗓門。「那你可有的等了。今天快中午的時候我看到她提著兩隻大箱子出來,好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孟磊心底一沉,急著又問!「你還看到其他人沒有?」 「沒有,就只她。」她補充道!「當然還有一位計程車司機,是計程車司機吧!不過,很少見到那麼帥的司機就是。」她曖昧她笑了笑。 孟磊的心霎時冷了半截,竟忘了向那位女士道謝,失魂落魄地走回樓下的座車。這個變故形同睛天霹靂,擊垮了他好不容易撿回來的信心。她又想像八年前那樣,再次將他推入陰暗的谷底嗎? 今早玫珍打電話給他,鼓勵他提起勇氣向殷虹求婚,地點就約在趙家,由她煮一桌豐盛的佳餚,為這段終於雨過天晴的良緣助興。孰料……事情演變至此,使他更確切地相信,他和殷虹之間被下了陰狠的詛咒,才會自始至終噩運連連。他原樂觀地想,只要他們的情愛夠堅貞,意志夠堅強,必能攜手破除這可惡的詛咒,相偕共白首。 事實證明,他們做不到,他們連起碼的考驗都無法通過,怎麼能開創美好的未來?可悲呵!這些年他從未真實的活過,甚至忘了他還有一顆會跳動的心,直到與殷虹重逢重燃愛苗以後。那無情的女人,將行屍走肉、行將滅頂的他拉回岸上,卻又狠心地反手推下深淵。 真是好恨好恨!孟磊不曉得是怎麼度過那漫長的一夜,即便出過一場可怕的車禍,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刻的體驗到人生的無常,它恍如一把堅紉的鏗刀,在你最脆弱、最沒防備的時候,一點一寸地把你的心割得鮮血淋淋,當你惶惑無助時,命運卻像個無賴似地冷著臉加入戰火,殘酷地一起蹂躪無辜的普羅大眾。 「孟先生,你的信。」助理小林把信擱在床頭櫃上,瞥見他頹靡不振的模樣,關切地問:「孟先生還在為殷虹小姐的事情擔心?」 孟磊僵硬的點點頭,揮手示意小林先行退下。 那是殷虹寫給他的信,限時專送。他又驚又喜忙打開信鋆,然後,極度的悲傷、憤恨和懊惱使他木然呆立。信紙上有斑斑點點的水漬,他知曉那是她的淚。顫著手掌輕撫那薄薄的扉頁,竟也能體悟她的不捨與無奈。 為什麼?你明明還愛著我的啊!一行行狂流的淚悄然滴落,和她的混在一處,到了後來,已辨識不出字裡行間的區隔,就只有淚,和深沉的悲痛。 驀地,他像發狂似的,拿起一張椅子,朝茶几上砸去,上邊的花瓶和玻璃應聲四散,震出偌大的聲響,嚇到了樓下的家人。 首先奔上來探查究竟的便是葛尚華。 「怎麼回事?」孟磊兩眼密佈血絲,濃黑的短髮散亂如麻,緊握的拳頭狠擊牆面,那樣子就跟瘋了似的。「孟磊,小磊,不要這樣,二媽求你不要這樣好嗎?」 「不要管我,你出去,你們統統出去。」他崩潰地將臉埋入雙掌,猙獰地怒吼著。受傷的手背滲出泊泊的血絲,沿手腕流下,狀極恐怖。 「又是為了那個女人?」葛尚華揣想除了殷虹誰也沒那本事把他整成這樣。 「二媽早告訴過你,紅顏禍水,那女人」 「二媽!」他不允許任何人惡意詆毀殷虹,連她也不能例外,是以立刻打斷她的話頭。「別人不瞭解我也還罷了。怎麼連你也……沒有了她,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傻孩子,你還有父親、家人、龐大的家業,以及二媽我呀!美麗的女孩多的是,你何必非要殷虹不可?今天她可以為了保住財產權勢而離開你,明天她照樣可以相同的理由甩掉另一個男人,這種女人」 姜野猛然擒住她的肩胛。「你知道她為什麼離開?你怎麼知道的?」 「我……」葛尚華期期艾艾,暗責自己口快,一不小心就說溜嘴了。「我也是才聽說的。」 「她昨天才走,我今天才收到她寄來的信,你是聽誰說的?二媽,我知道你一向疼我寵我,除了你,沒有人會背著我去傷害殷虹。告訴我,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你是用什麼方法把她逼走的?」 葛尚華被他成串的問題,逼得頭昏腦脹。頻頻跌退。「小磊,冷靜點,聽二媽解釋,二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的,你要相信我。」 「果然是你。天!」孟磊望著她,欲哭無淚。只稍稍思忖,他就什麼都明白了。「你用「殷氏實業」和殷虹交換我?」 「我沒有逼她。」葛尚華招架不了他強大的怒焰,畏懼地不敢直視他的眼。 「是她認為實質的權位名利比你還重要。你很清楚的,外頭對她的評語從來不脫「拜金女郎」或「勢利小姐」,她會做這個選擇根本是意料之中。」 「不,你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殷虹是個聰明人,她只要隨便一想就可以知道,嫁給我所能得到的利益絕對大於整個「殷氏實業」。她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在嘲笑你,嘲笑我們膚淺無知。」 「可……」葛尚華不得不承認,他的話確實九成言中了殷虹的作為。 這些天,商場上盛傳高進德已辭去總經理職務,遺缺由劉照雄接任。她原認定殷虹會自己接掌董事長一職,豈料她連董事也一併辭去,名下的股權部分轉讓他人,部分變賣贈與慈善機構。 她是看錯她了。但當著自己兒子面前,她怎麼認錯?那不等於認輸,輸給一個她始終沒正眼瞧過、打從心底加以排斥的小女子?不,這個臉她丟不起。 「住手了好嗎?」孟磊懇求她。「我的感情和婚姻讓我自己解決,是福是禍我都願意一肩扛下。求你,留給我一條活路,我會非常感激你。」他像一陣狂風,捲出房門,飄然遠去。 留下一屋子震撼錯愕的家人。 孟磊,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回不到從前了,回不到從前了……殷虹信中的最後一句話,在孟磊的腦海裡不住地翻飛、浮現著,這句直刺人心的語句彷彿詩簽上的偈語,又似一種惡毒的詛咒。 和殷虹輾轉數年分分合合,最終竟以這樣的結局收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莊子的一則寓言:魚群們因為乾涸,互相以唾沫潤澤對方,但這僅能暫緩一時半刻,末了大伙即因沫盡而渴死!所以,莊子無奈地說!如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假使他和殷虹終將勞燕分飛,又何必來人世一遭?命運算個什麼東西!它憑什麼任意左右世間的悲歡離合?相忘於江湖又如何?他只要他的殷虹啊!重創復原後,他一改往日的儒雅謙沖,變得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看似十分瀟灑,其實不過在掩飾內心的脆弱。 漫無目的地兜了整個大台北,他把車子開往蘇旭的公寓樓下。找老朋友大醉一場,應該可以減緩些許傷痛吧。 鐵門推開,屋裡僅有的兩個男人見是他,各自大吃一驚。 「你……有事?」趙賦文笑得尤其不自在。 「沒事就不能來嗎?」這又不是你家。孟磊陰鬱地朝蘇旭微一頷首。「他都告訴你了吧?」 蘇旭尷尬地聳聳肩。「說是說了,但還是很不能適應,你居然就是孟磊。」難怪那天在馬路上,他會一臉忿忿地說,他還欠他三掌。 高中時,蘇旭是全班個兒最高的,足高過孟磊半個頭還要多,然,才幾年不見,他居然竄出了十幾二十公分,身量比他岸偉。現在若幹起架來,日漸發福的蘇旭鐵定不是他的對手。 「樣子雖變心沒變,還是恨你恨得牙癢癢。」他抓過餐桌上還剩三分之一瓶的威士忌,仰首飲掉一大半。然後無精打采的歪在沙發上,用失焦和空洞的眼盯住天花板。 蘇旭和趙賦文互望了一眼,才吶吶的說:「怎麼,和殷虹鬧翻啦?」 「她走了,跟你一樣,她沒法接受全新出擊的孟磊。」他這才注意到他們兩個怪怪的。「我說殷虹跑掉了,你們怎麼一點不緊張?」這兩個「司馬昭」的心,他不是不知道,即使時過境遷,殷虹在他們心中仍佔著極重要的份量。 不錯,這種反應完全不合常理。除了他二媽,難不成還有人在背地裡搞鬼。 「緊張啊,可是!殷虹那人的個性你也曉得,一旦她蓄意躲起來,誰也找不到她。」趙賦文為自己不該有的鎮定做出自認合理的解釋。 孟磊抿嘴淺笑地點點頭。有鬼!是誰告訴你殷虹躲起來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