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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荷子    


  而且—肚子似乎也不太餓了。

  「晚上我們還有得忙,先走一步。」他對兩位女士點點頭,牽著我走回辦公室,一路上同事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他手牽著手。

  我覺得有點臉紅,畢竟這幾年來,我根本把他當隱形人看待,當他不存在,甚至還在私底下說他小話、扯他後腿,現在卻公開和他牽手走來走去,再加上剛剛他說的話……

  除了臉紅,我還是只能臉紅。

  不過基於禮貌,我還是得抬頭挺胸,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如果他不回頭的話,如果他沒開口說話,我應該可以很成功地裝下去。而且我敢保證連二馬小芹都看不出破綻。

  可是他回頭了,還給我停在人最多的地方。

  「老婆,我們晚上去哪裡吃飯?」他笑瞇瞇地看著我。

  「啊?」

  「你還裝傻。」他的臉靠過來,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你發呆的樣子好可愛。呵呵。」

  第四章

  下午六點多,我和傅非朋坐在河堤邊,一邊吃晚餐一邊看小朋友在草地上打棒球。

  他還是那一身西裝,白襯衫西裝褲,鬆垮垮的領帶是我堅持弄的,他胸口被熱狗沾上的蕃茄醬可就跟我沒關係。

  我們背對背坐著,空氣裡漾著草香,遠遠地傳來車聲人聲,天色還亮著,幾抹雲映著橘紅的晚霞和灰藍的天空,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吃飽沒?」他用背蹭我一下。

  「豬都會撐死,我當然飽了。」我懶洋洋地賴著他。

  「跟你說。」他的後腦勺抵著我的。

  「說啊。」

  「你一定會生氣。」他頂我一下。

  「我現在先氣給你看,乾不乾脆啊你!」我用手肘撞他。

  「看吧,你生氣了。」

  「你不說拉倒。」哼。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

  「不稀罕聽了。」哼哼哼。

  好一陣子他沒說話,我覺得有點受傷。這傢伙,他竟然真的就不說了!真是沒誠意!

  「你記不記得,以前三更半夜你睡著了我沒睡著,我們常常講這種很沒營養的對話?」他換個姿勢,左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窩在他胸前。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沒那麼久吧。」

  「就是那麼久。」

  「我們錯過了很多。」

  「譬如說?」

  「譬如像今天這樣,只有兩個人的傍晚。」

  真是哪壺不開他專愛提哪壺,敗給他了。

  要說錯過,我們錯過的何只是今天而已。他真的以為我是那種慧劍斬情絲的人嗎?如果是的話,我早就背包一拎,遠走天涯,念他三五個碩士博士,當個女強人如旋風一般掃回台灣毀掉他的公司!

  敗就敗在我心軟我放不下。

  而且我心中有怨有恨。

  我就是放不開。

  然而我知道,他還是五年前我愛上的那個男人,他也是當初我嫁的那個人。他一如當初,社會歷練並沒有改變他的本質。

  但這也正是可悲之處。

  既然我們都沒變,當年遇到的困難阻礙,依然存在於我們之間。

  至少,那位傅老太太的態度可是明白清楚得很,傅家的兒媳婦最好是名門佳麗、王公貴族,少不得也得要是暴發戶或是土財主的女兒。

  我呢,在五年前不及格,現在的分數也不會過關。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說話的好。」我戳他的腰。「你天生具有殺風景的本事,浪漫殺手啊你。」

  「我本來就不是浪漫的人。」

  「算你聰明。」我敲敲他的頭。

  手縮回來的時候歎了口氣,還是有點捨不得。畢竟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從在學校開始,到畢業、到結婚,我們一起牽著手向前狂奔,雖然不知道自己會跑到什麼地方去,但是我們手牽著手。

  我曾經以為,只要我們在一起,天底下就沒有什麼難事是不能克服的。

  「只要是有你的地方,我哪裡都跟著去。」

  在電視上看到日劇裡的女主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都好想哭。

  我很想跟她說,事情不是這樣的,這個世界不是只有兩個人而已,真的不是,你要想清楚再跟他走,有的時候,不是他不顧你,而是他顧不得你。

  這個時候你要怎麼辦呢?

  你想好了嗎?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能堅強地活下去嗎?

  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每一天過去了就不存在,沒有倒帶這回事,如果明白知道以後能夠做到無怨無悔,那麼,你就跟他去吧。

  要當心他家可能藏著一個惡婆婆。

  而那將會是你們的家。

  她不會把你當做女兒看待,你是一個來搶走她兒子的女人。

  而你將喚她一聲母親。

  是的,你可以將「媽媽」留給自己的母親,「母親」送給他的母親。但是你要知道,這一切她都很清楚,她知道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

  因為她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唯一不清楚你們之間暗潮洶湧的,就是你們共同所愛著的那個男人。

  你們都想對他好,到最後,他什麼都沒有得到。

  他不再信任他的母親,他失去他的妻子、愛人。他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他變成下屬口中的工作狂。

  男人的眼淚會往哪裡流呢?你是看不到的。

  因為你是女人,他愛著的女人。於是他不肯讓你看見他的軟弱。於是在你眼中他看似冷漠無情。於是你對他視而不見。

  一直到有一天早上,你和他在街頭十字路口撞上了。

  你們的對話開始不同。

  「然後呢?」他拉拉我的頭髮。

  「然後,那個惡婆婆發脾氣了。」我抬頭看他一眼。「你怕不怕?」

  他笑著搖搖頭。「你呢?」

  「反正她不能開除我,我的薪水沒事就不怕。」我繼續賴回他身上。

  「你缺錢?」

  「誰不缺錢?」

  「還是不肯告訴我?」

  「跟你沒關係,知道要幹嘛?你會送我一大筆錢嗎?不必不需要也不想拿,要拿的話,當初跟你媽拿就夠了。」

  「好了,氣什麼氣?要氣也該是五年前該氣的,你的神經是雷龍啊?隔那麼久發作你好不好笑。」

  就為了一句話,晚上他耍脾氣不肯回家,賴到最後兩個人都不想在街上吹風也不打算花錢住旅館,只好窩回我的小套房。

  早知道就不跟他說了。

  其實他只是拖延著不想面對現實。我知道。換作我也不想回家去跟那個老妖婆吵架冷戰,看她哭哭啼啼說自己的獨子忤逆她不孝等等云云。

  不過同情歸同情,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

  「先拿五百塊錢來。」

  「夜渡資啊?」他開玩笑地說。

  「沒錯,還有水費電費瓦斯費,五百算是民宿價,便宜你了。」我的手自動去挖他口袋裡的錢包。「可惡,你居然只有金卡!」

  「明天去公司領給你行不行?」他還在笑。

  「你這個刷卡過日子的男人,氣死我了,一點都不知道錢是怎麼來的!」

  「我怎麼不知道?錢是賺來的。」

  「你呀,你的錢從池塘裡撈出來的,從樹上摘下來的啦。」我明知道他接下過世父親留下來的公司曾經非常辛苦,可是還是忍不住要酸他。

  「別忘了那個池塘是我們一起挖的,那棵樹是你陪我一起種的。」他沒有生氣,淡淡地說。

  好吧,我有點慚愧,剛剛說話真是壞心。

  壞心的人罰睡地板總行了吧?

  我從壁櫃搬出墊被,正要鋪在地上,他愁眉苦臉地看著我。「你真的那麼狠心,要我睡地板?」

  「地板我睡,床給你。」

  「為什麼?」

  「因為我剛剛太壞心,故意講話刻薄你,難得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所以我決定把床讓給你,這答案你滿意吧。」

  傅非朋坐在我床上,那張小小的單人床看起來又小了一點。

  「過來。」他伸長手。

  「要幹嘛?」我一面鋪被子一面偷瞄他。

  「你先過來再跟你說。」

  「我可要跟你說清楚,夜渡資是讓你過夜,不,這樣說不好,好吧,是讓你有地方睡覺,你不要以為有什麼便宜可以占。」

  「哈哈哈,露露,你真是夠了!」他大笑,索性自己來抓我。「還說我是浪漫殺手,你自己也不差。」

  傅非朋把我拉去坐在他腿上,抱我的方式像是抱著小貝比似的。他摸摸我的頭,笑了笑,下巴頂著我的頭頂心,不再說話。

  我覺得很不自在。最近這陣子我們和過去五年的冷漠態度差得太多,有的時候看著他,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對他才好。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他的心跳在我耳邊,身體輕輕地搖晃擺動,加上一整天的東奔西跑,疲憊感一下子湧上來。我好睏。

  「露露。」在我半睜半睡之際,他說話了。

  「嗯?」

  「跟你說一件事。」

  「嗯。是剛剛沒說的那件事嗎?」我想起在河堤上的對話。

  「不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

  「喔,你說。」我想抬頭看他,可是他不准,只准我看他的襯衫扣子。「幹嘛不准我動?」

  「因為我怕你看著我的時候,會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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