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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達拉斯·舒爾茲    


  他往後退去,她看到他穿著一條羊毛內褲,這才鬆了一口氣。這總比他全身赤裸裸的要好些,然而惱人的是,這條內褲低垂在他的臀部上。莉拉發現自己的目光追蹤著那排像箭一般越過他腹部、消失在褲腰下的黑黑的汗毛。她急忙把目光移開,她的臉驀地通紅。

  「看在上帝份上,穿些衣服吧。一位紳士決不會光著大半個身子出現在一位淑女面前。」

  畢曉普仔細地端詳了她一會兒。他有生以來還從沒遇到過像她這樣的女子。她坐在那裡,頭髮蓬亂地披在肩上,皮膚是撇去乳皮的牛奶的顏色。雖然他剛剛在她連胃都要吐出來時扶持了她五分鐘,可她仍能設法在說話時讓人覺得她像個正在向鄉下人頒布敕令的女王那樣盛氣凌人。

  他兩條胳膊交叉著放在胸前。「我覺得一位淑女似乎不會注意到一位紳士光著大半個身子。」

  「你……你光著大半個身子站在那裡,我幾乎不可能不注意到。」她朝他那個方向輕彈一下手指,可眼睛仍堅決地望著別處。

  「嗨,莉拉,我的確認為你剛才提到了我的貼身內衣。」

  她怒視著他,那雙明亮的綠眼睛和她蒼白的臉色形成對照。「請穿些衣服,」她咬牙切齒地說。

  「總是很樂意照一位淑女的意思辦。」

  他在說到淑女這個詞時故意嘲弄地加重了一下語氣,莉拉緊攥著被子,竭力克制想揍他幾下的衝動。他是她有生以來所遇到的最令人惱怒的男人。雖然她決意不去看他,但她發現,當他繞著床腳走來走去,彎下身子從地板上抬起他的衣服時,不去注意他是不可能的。

  她到他那兒去的那天夜裡,房間裡光線黯淡,她對他身體的印象是憑觸覺而不是視覺。現在,在大白天看見他,她發現很難將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他全身肌肉光滑,輪廓鮮明。她突然清楚地意識到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之間的差別。更惱人的是她胸口感到一陣奇特的、微弱的刺痛,這陣刺痛跟她近來的噁心沒有關係,跟畢曉普穿長褲時從背部到兩肩的一條條肌肉層疊凸現的樣子則很有關係。

  莉拉把眼睛轉向別處,她為自己這樣做有點費力而感到羞愧。讓一個男人和她在同一個房間裡穿衣服,說明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親密得令人震驚。既然她是一個有夫之婦,她揣摩這是她必須適應的最起碼的親密關係。想到這一點,她不由渾身發抖,她堅定地相信這種發抖是由恐懼而不是由期望引起的。

  「我讓他們給你端一些干的薄脆餅乾來,」畢曉普繫好襯衫的扣子時說。

  「我不想吃任何東西。」不管想到什麼食物,莉拉的胃都會不安地扭動。

  「餅乾會緩解你的胃部不適。慢慢地吃。」他抬臂聳肩穿上甲克衫。「我再讓他們給你端壺茶來。」

  「我不想喝什麼茶,」她說,覺得自己就像個孩子那樣愛發脾氣。

  「茶對你的胃有好處。」

  「既然你這麼清楚哪些東西會使我感覺好一些,你自己不生孩子實在有些丟臉,」她厲聲說。

  畢曉普咧嘴一笑,黑鬍子下面露出一道雪白的牙齒。「那倒是個有趣的惡作劇。」

  莉拉的嘴角抽了抽,但她不願朝他露出笑容。她寧願他現在不高興,這樣更易於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去哪兒?」他拾起帽子時,她問道。

  「我有一些事情要辦。兩、三個小時後就回來。我們可以在樓下的餐廳進午餐。」

  莉拉吃了一驚。「我不這樣想。」

  「一旦你胃裡裝一些東西,你感覺就會好一些。」

  她不願意作答去抬高這種說法的身價。她尤其不欣賞他如此確信他比她更瞭解她的胃。

  他又咧嘴一笑,彷彿他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並且覺得她的想法很有趣。

  「別太惦記我,」他拉開門時說。

  莉拉幾乎抑制不住朝他伸出舌頭扮個鬼臉的衝動。

  「如果你在這兒等著,麥肯齊先生,我會告訴林頓夫婦說你來了。」

  彷彿他們還不知道他來這兒,畢曉普譏誚地暗思,們是對一個女僕說這麼多是沒有意義的。「加文和安琪利克在這兒嗎?」

  「在,先生。他們在樓上。」

  「告訴他們下來。」

  女僕顯得猶豫不決。「麥肯齊先生,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告訴他們。林頓太太,她說他們必須呆在樓上,直到──」她突然住嘴,似乎剛剛意識到自己即將說出一些不明智的話來。

  「直到我離開?」畢曉普問道。

  她的臉驀地紅了。「我確信她沒有這個意思,先生。」

  畢曉普並不懷疑女僕先前說的正是路易絲·林頓的意思。他朝女僕微微一笑。「告訴孩子們我在這兒,我要跟他們說話。我會同林頓太太打交道的。」

  「同我打交道,畢曉普?」路易絲·林頓還沒進屋,她那刺耳的嗓音已經傳了進來。「這聽起來很像是一種威脅。」

  同平時一樣,畢曉普首先注意到她表現出來的那種驚人的氣派。她是個矮小的女人,幾乎不到五英尺高,身子像蘆葦一樣細,使她具有一種纖弱的、幾乎如鳥一般的外表.但是,如果路易絲·林頓是鳥類,那便是一頭鷹,因為不僅她那雙淺藍色的眼睛裡露出兇猛的、機靈的目光,而且她在與不幸進入她那個圈子的人們打交道時是極其無情的。

  她穿著一套黑色的綢裙服,裙服的腕部現和領口飾有雅致的白花邊,給人的感覺是既優雅又迷人。看到她的人決不會想到她出生於路易絲帕維這個地方,是一個補鍋匠和田納西州一個山區姑娘的私生女。喬治·林頓在娶她時是個普通的店主。在她的力促下,他向沿俄勒岡小道往西去的移民和礦工供應所需物品,發了一筆小財,現在已擁有聖路易絲的相當人的一部份產業。

  以金錢為後盾,路易絲擦掉了她早期階段貧困生活的所有痕跡。她變得比任何出身富家的人更時髦、更高雅。現在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會猜到她那艱難困苦的出身背景。畢曉普很清楚她的出身情況,這是她永遠也無法寬恕的一件事。

  「你在威脅我嗎,畢曉普?」她走進房間時問道。雖然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喀嚓」一聲掐斷她的脖子,但她眼睛裡沒有絲毫擔憂的神情,而是有著一種挑戰的目光,一種幾乎是肆無忌憚的目光。

  「我來看看孩子們,」畢曉普說,沒有理會她的質問。

  「我確信這不是個好主意。」

  「要么女僕去接他們,要麼我去;」他沒有提高嗓門,但他的語氣是非常堅定的。

  「你別在這幢房子裡發號施令。」

  「那麼你來發號施令。不管怎樣,我要見到他們。」

  「也許最好是我們差個人上去把他們接下來,」喬治·林頓跟在他妻子的後面走進房間。他身材中等,體形滾圓,似乎仍然以畢曉普一直不太理解的某種方式消失在她的陰影中。他抱歉地朝畢曉普笑了笑。「畢竟他是他們的父親。」

  路易絲板著那張瘦臉說:「既然那是我們女兒去世的原因,我認為這種提醒幾乎是不必要的。」

  她說完這句話後,是一陣緊張的沉默。畢曉普心裡明白,他們期待他說些為自己辯護的話來填補這一沉默。他一言不發,讓沉默延續下去,直到喬治感到自己不得不來打破這一沉默。

  「是的,嗯,伊莎貝爾的死當然是個可怕的悲劇。但畢曉普仍是孩子們的父親,親愛的。」他清了清嗓子,不安地把目光從妻子那兒掃向畢曉普,然後又回到妻子身上。「我確信伊莎貝爾會希望每個人都忘掉前嫌。」

  「伊莎貝爾是個白癡,」路易絲厲聲說。「如果她不是白癡,她本該嫁個配得上我們這種社會地位的人,而不是把自己扔給這個……這個槍手。我警告過她,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可她不聽。看看落個什麼下場!」由於結果證明她是正確的,她的聲音裡有一種苦滋滋的滿足,儘管這是以她唯一的孩子為代價的。

  「現在,親愛的,你別再這樣煩惱。伊莎貝爾已經去世五年了。重提舊事是沒有意義的。瑪麗,去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來這兒看他們了。」

  瑪麗望著路易絲。無疑她很清楚林頓家是誰說了算。路易絲猶豫了片刻,然後朝門那兒輕輕揮了揮手。「帶他們下來吧。」

  女僕急忙走了出去,顯然為自己能暫時離開鬆了一口氣。她留下了一片沉寂,厚重得似乎可以觸摸得到。畢曉晉背對壁爐站著。爐床裡燃著一堆小火,可是這堆小火產生的熱量還不足以抵禦路易絲那僵直的身子散發出來的寒氣。這個女人能讓魔鬼頭上的角凍結。她會有機會試一試的,畢曉普經常喜歡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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