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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蟲我    


  因為她的語氣是帶點淘氣的溫柔,所以他恍然明白她是在說他對那些小學生的態度,他不自在的握了握放在膝上的手,微偏過眼避開她的笑顏,仍然沒有說話。

  她注視著他昂藏的側面面容,心底泛起柔柔的情愫,這樣的一個男人,看起來一副唯我獨尊、冷漠疏離的模樣,誰知道他對感情的表達方式竟是內斂到近乎笨拙呢?如果不用心和他相處,恐怕無法瞭解真正的他吧?

  「不過沒關係,反正我也不頂聰明。」夏葵說道,心疼不捨漸漸氾濫,「還有啊,你也是我見過最不愛說話的人了,幸好我修過心理學,視力也不錯,猜你的想法應該不會太困難。你也不太會善待自己,這點也好辦,不論食衣住行育樂,我照顧人的能力一流,你只要乖乖讓我照顧就好了。另外我還知道你不太會表達自己,所以從現在起你,可以把我當成練習對像……」她不厭其煩的絮叨著,發現自己極喜歡看著他的感覺。

  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字正腔圓的咬字與清朗圓潤的嗓音總會讓聽著感到自在舒服;連她心情惡劣時的大吼都因為練過武、運用丹田發聲的關係,渾厚有力得讓人無法不臣服。

  而現在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溫柔,隨著她催眠似的呢喃誘哄,龍玄驥的呼吸開始不平穩,依舊避開她的視線握緊拳頭,用力到連額上冒出細小汗珠都不自知,掙扎著是要沉溺進她的憐惜裡,或是抽身逃離這一切他承受不起的溫柔。

  「其實你心很軟的,實在不適合活在商場那種爾虞我詐、爭權奪利的世界中。」

  她的話語像一支箭冷不防射進他的心窩,血液瞬間凍結,所有感覺在此時乍然消失,唯一剩下的是一種空白的震驚,他轉頭看進她的眼底她瞭解?

  他以為這輩子只有緋露瞭解他。

  夏葵察覺到他的異樣,搔了搔頭,「你也不喜歡你現在做的事嘛,那你想不想乾脆就別做了,讓你那兩個弟弟——」

  「不可能,那是我的責任。」一句話就代表了一切。

  他的個性的確不適合從商,他的喜好是建築設計,但他無法逃避身為長子的責任,也不願逃避,情願扛下一切,也不讓他的兩個弟弟犧牲個人的興趣。而龍家唯一的女孩——現在還在國外唸書的雪驥,雖然頭腦精明聰慧,對商界又存有企圖心與野心,但她年紀還小,不應該就此浪費了她的青春歲月。

  緋露在世時是他最佳的心靈支柱,她過世後他用工作來掩藏一切哀傷,而在夏葵硬是闖進他世界的現在,說真的,他實在無法預期將會演變成如何。

  「唉,你啊……」夏葵伸手心疼的撫向他額際裡覆著紗布的傷口,他閃開,但之前已被她輕觸了下。

  他又轉離視線,急躁得想起身走勸,夏葵早他一步起身站到他面前,雙手背在身後彎下腰與他面對面,笑得溫柔至極,「記不記得我說過要愛上你?」

  他屏息,很想即刻站起身離開,她的話題牽扯到他與她之間那條被他小心維護著的界線,他不願任何一方去觸動那地雷的引線。但在夏葵秋波似水的眼神下,他發現他竟如雕像般移動不了,一個死囚在行刑的前一秒鐘,逃不了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夏葵如果有他那般複雜敏感的心思,那她絕不會說出接下來的話,但她是夏葵——一個簡單而直接的人,一旦察覺心中對他的情愫,馬上就會很俐落乾脆的將之歸類,然後呈現。

  她的容顏更加靠近他,坦然的眼與他的距離僅數寸,「我發現我現在就有愛上你的感覺耶!」

  第七章

  明亮的燭光映照著龍韜房內桌邊的兩個身影,雪衣嵐慈愛的梳整著摯兄的髮絲,寧靜溫馨的氣氛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對母子的感情有多好。雪衣嵐溫柔的將龍韜的髮髻重新整好,待會兒好去前廳用晚膳,雖然龍韜已經十一歲了,但她還是喜歡親自替他整理儀容。

  突然她想起什麼似的將兒子轉過身,坐到他面前開口道:「韜兒,答應娘一件事。」

  房外有個人走近,在門前欲扣門時聽到裡面的說話聲,聽出說話的是何人後,猶豫了一下,便轉身打算離去,但接下來說話的人聲卻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停下腳步。

  房內,龍韜看雪衣嵐一眼,斂起臉說道:「如果是有關他的,我不答應。」他們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韜兒……」雪衣嵐的神色黯了下來,龍韜越長大,對他父親就越反叛懺逆,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該怪她的,她不該讓兒子察覺她的傷痛,但即使她再如何隱瞞心中的淒楚,也難以躲過龍韜的眼,這孩子太敏銳,也太護她了。

  龍韜壓抑著聲音裡的慍怒道:「娘,從小到大我不曾看過他對您輕柔的說過話或問候一句,不論您替他熬煮了多少消夜點心、替他縫製了多少衣衫鞋襪、暗地裡替他做了多少事,他從來不會注意、不會在乎,更不會關心!」他越說越激動,「我不知道他這樣算什麼為人丈夫,只一逕掛念回憶中過世的妻子,一點心思都不願分給您!如果他懂得如何愛惜您,那我也就會懂得如何尊敬他!」

  「別怪你爹,不是他的錯,是我——」

  「您又替他說話!」龍韜一掌拍向桌面,發覺嚇到娘後趕緊和緩下不豫之色,低聲道:「我知道您只敢在無處默默愛著他,從沒說過一句惹他不高興的話,或做過一件令他不高興的事,連傷心難過都不願讓他看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但您還是愛他。這絕不是您的錯,您是那麼溫柔與體貼,是他瞎了眼看不見您的好,別再替他說話了,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原諒他的。」

  「韜兒……」雪衣嵐不知該說些什麼,心頭一陣緊絞,低下頭,淚水剛好落在白色羅裙上。

  「娘……」龍韜見狀也手足無措了起來,直起身擁住雪衣嵐單薄的身子,歎道:「算了,我們別談他了。」手中的觸感讓他隨即蹙眉,「娘,您看您,我不是請您要多吃些嗎?怎麼越來越瘦了呢?」

  雪衣嵐螓首靠在龍韜肩上,輕輕低泣著,「對不起……」

  「娘……」龍韜心痛的擁緊雪衣嵐,「是我不好,明知談起他會惹您傷心,我卻又……我不愛看您傷心。」

  雪衣嵐靠在龍韜肩上的頭搖了搖,心底深處的哀傷決了堤,哽咽著低訴:「韜兒……就算是娘求你好了,真的別怪你爹好嗎?」抓著龍韜上臂的手緊了些,「娘是很想……想好好愛你爹的,但是娘不夠勇敢,不敢……如果娘能夠堅強點,敢對他說出心裡的話,也許就不會是現在的情形……都是我的錯,是我……」

  雪衣嵐突然抬起臉,淚眼朦朧的看進龍韜的眼,堅定的說道:「如果……如果我真的變成一個勇敢的人,我還想——是的,我還想愛他……他其實是很孤單的……」

  夏葵睜開眼,搔搔頭想了想,十秒鐘後決定——繼續睡覺。

  龍韜房外的人一直沒離開,駐足在房外聽著裡面的一言一語,心中翻騰著複雜的情緒——震驚、困惑、愧疚、恍悟、痛苦……以及一種更深沉的他不確定的感覺。

  龍玄驥也從床上驚醒過來,夢中那個女人的哭泣聲猶在耳際繚繞,每一聲都像一支鐵鉤刺進他的心,一次一次剖刮他、譴責他……如果不是真正經歷過,感覺會這般真實深刻嗎?而且不止如此,他知道還有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還沒想起來。

  他坐起身,不自覺伸手輕撫額上的傷痕,想起昨天夏葵在醫院時說的話。

  昨天回來後,夏葵對他的態度並沒有改變多少,也沒有再提及任何有關愛上他的話,而且加上他……逃避——是的,他還在逃避她,他下意識的就不想與她有所接觸,所以他不確定究竟她是什麼想法,當然也不確定他自己的。

  他下床,點了根煙。

  ☆  ☆  ☆

  「兒子。」夏葵在平底鍋上煎著法國吐司,今天龍青驥及龍赤驥兩人不約而同都有事不能來吃早餐,而龍玄驥還未下樓,現在餐廳中只有他們母子倆。

  「嗯,什麼事?」龍韜輕啜一口牛奶後道,他一向是最早到餐廳的「食客」。

  「我昨天作夢夢到你。」

  「鏗!」把牛奶杯放在桌面發出這亮聲響之後,他說:「是嗎?」

  煎鍋中的蛋、奶油與吐司發出滋滋的煎烤聲,「是啊。」比起那個,夏葵的音調顯得平淡似水。

  「我在你夢裡是做什麼的?」龍韜看著杯裡純白的鮮奶問道。

  「我兒子。」

  長長的沉默,鍋裡的法國吐司一份份煎好,夏葵還偶爾分神察看爐火上的餛飩湯料——這是今晚要下面後拿去給夏文罡吃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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