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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常歡    


  「傷好些了嗎?」

  「差不多了。」

  她坐到床沿,仰臉動也不動地望著他。

  「你救了我。」

  「那又如何?」

  「你什麼都不要嗎?」

  「令尊已經答應幫我找人,就當是我的報酬吧。」

  「我爹不會幫你的。」她打斷他的話。「他是個生意人,不知道恩字怎麼寫,他會答應你,只是客氣。」

  「你怎麼知道?」她那置身事外的評斷,令他一愕。

  「我是他女兒,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我當然清楚。」

  他呆了呆。「他很疼你。」

  「那不表示我就該跟他一樣欺騙你。對我有恩的是你,不干他的事。」

  「小姐來這,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

  「自然不是。我從小到大,沒受過他人的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你。」她說,揚著眉靜靜地看髻。他有副很強壯的體格,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每一次面對時,總還是教她驚異。

  「我說過我什麼都不要。」

  「包括我嗎?」

  莫韶光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她仍如他記憶裡那麼美麗無雙,尤其,安上那枚似楓葉的花鈿後,更添嬌羞,但,這不足於解釋那種……

  那芒紅欲滴的色澤,像磁石一般吸住他的目光。說不出是什麼,莫韶光下意識皺眉,花園初見時那份悸動,如急浪翻湧上岸,這一次,是沒命地衝破了堤防,跟著窗外的淅瀝雨聲,恍恍惚惚地暈了開來。

  他曾經見過她嗎?是否在某個飄著薄雪的日子,那份悸動似乎在注視她額心的楓即時,更顯清晰……然而除此之外,什麼都消失了,只有那場雪,還帶著淡的憂傷,輕盈地在眼前飄著。

  莫韶光眨眨眼,迷濛的瞳仁回復了清澈,起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心疼,和生命裡不曾出現過的憐惜,三十年來,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他眼前。

  那不輕易洩露心事的眼瞳,突然也因這莫名的酸楚而濕潤起來。

  在此之前,他對任何事都是篤定的。

  看到她褪下厚衣的舉動,才讓他幡然醒悟,也明白她所謂的「報恩」是什麼了。

  只是她冷冽的眸子,全然沒有處女獻身的羞怯和矜持。

  擋下她褪了一半的衣服,他把眼光停在她的眼眸,而不是那會蠱惑人心的楓印。

  「這個理由太牽強,你來找我,有一半是因為你自己,是不是?」

  楚薇楓略略掙動,把衣服解了下來。

  「莫韶光,你是人是神?為什麼總是能輕易地看穿我?為什麼?」

  莫韶光仍只是盯著她,不語。

  「我有先天心疾,帶著這種病,這輩子是不可能成婚生子的。」她吐氣如蘭,冷冷的話裡隱隱含有幽怨。「我不是個蕩婦,我只想在死之前知道男人與女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你無須擔心,以我的情況,是絕對撐不過成婚的那天所以,不必在乎我的名節。」

  她唇角微勾,淺淺抿著。又是那極冷的嘲弄。

  這番話出口,莫韶光很想大笑。這實在太荒唐了,他想笑她的真愚昧,可是當他面對她時,卻無言以對。

  楚薇楓不荒唐,她只是勇敢得不合時宜。

  醫者仁心,跟著父親行醫多年,他怎會不瞭解那種痼疾纏身、對未來不敢有期望的痛苦?

  凝視之中,他伸出手輕觸她的臉,手指滑開,沿著她纖美的頸項,在她胸口停了好久。

  他罩住她一邊乳房,隔著薄簿的衣服,輕柔地按壓揉撫著;楚薇楓顫了顫,並沒退縮,彷彿她是園中的一棵樹,而他正用她心裡常常揣想的那種溫柔,輕輕地愛撫著她。

  暖暖如風,舒適宜人。

  當她閉上眼,沒有退縮地迎向他,理智像利爪霎時攫住莫韶光,像是被什麼燙到似的,他猛然縮回手。

  「我說過,救你是我該做的,我從沒有非分之求,包括你。」

  「那麼,你剛才為什麼碰我?」她怒道。

  他不回答,那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人的一生很長,欠不欠,不是你能決定。」

  「不長,我說過,我的時間不多了。」

  一直很少有人能激怒他,但她一意的偏執,確實惹惱了莫韶光,他突然掐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身前。

  掌心的皓腕上傳來一陣脆弱的脈動,貼著他的拇指,他的手指略略鬆開。

  他的心,莫名地像有了呼應,跟著微微扎痛起來。

  什麼刻意維持的平穩全都亂了章法!他們凝視對望,不能言語,該死的又有什麼脈絡可尋!

  他粗魯地把她拽到門外。

  「回去!你別來了!」

  冰涼的雨絲滴在她的發上,有那麼一刻,挫敗令她的心跳急湍洶湧,令她不能不倚著欄,痛苦地壓著胸口,屈下身子,忿怒著。

  但轉念間,她那紊亂的心又定了下來。

  細細回想方纔的一切,她不能忽略的,是那手足無措的眼眸。楚薇楓仰起臉,瞪視突然暗去的房間。

  一向沒有概念的男女情愫,那一刻,突然有了啟蒙,楚薇楓仍掩不住輕喘,但唇角已露出個淺淺的微笑。

  他只是個男人,他並不如她想像中的超然。

  拒絕哪能輕易打斷她的決心?在她所剩無多的日子,她必須還給他些什麼,才能讓自己不平衡的感覺沉靜下來。

  第二章

  她瘋了!

  莫韶光靠在牆角,股間被撩起的慾望,和額間覆著的簿薄汗水,提醒著他,這一切並非是夢。

  他顫抖著拭去汗,熄燈的房間,涼意罩著發燙的身體打轉。

  為什麼他會幻覺自己看到那場雪?

  為什麼在碰觸她時,會有那種不能壓抑的心痛和無助?為什麼?他張大口,深深呼吸,任冰涼的空氣灌入胸口,想平復的心卻更顯熾熱。

  方纔接到她的心跳.亂得沒個章法,莫韶光回想著那一刻,那是她薄命的原因嗎?

  要不是他也亂了方寸,他會更清楚明白的。

  若真是先天心疾,髻該眼睜睜看著她死去嗎?

  他的父親曾仕事於宮廷,醫術自比一般醫者還精湛,自小莫韶光耳濡目染,跟著父親行遍大江南北,一面行醫、一面尋人,見的世面廣,自然也碰過不少各類稀奇古怪的惡疾。

  楚薇楓的病並非無藥可救,只是需要冒險。

  他在想什麼?這種手術在記憶裡,只看見父親施行過兩次,成功的機率各一半,他竟然荒唐地想用在她身上!

  莫韶光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來了,今夜,他已經領略了楚薇楓帶給他的震撼,不可能再無動於衷了。再強留下來,只怕會有更麻煩的事發生。

  他傾聽著窗外仍未停歇的雨聲,煩躁的心緒沉澱了,殘存的,只有一種如雪般的、淡淡的哀傷……

  莫韶光呀莫韶光,他對自己說,這輩子,他是要不起這個女孩的,早在很多年以前,他的這一生,就決定了……

  ★  ★  ★

  燕州,將軍府。

  聽到下人報上來客的名字,何紹遠一身軍裝,笑瞇瞇地迎出了府。

  楚連從轎子下來,後頭拖著一車的箱子。

  「楚老弟,來者是客,你又何必這麼客氣呢?」

  「哪兒的話,大哥鎮日為燕州軍務操神,若沒有大哥,燕州百姓哪有安定日子可過?

  楚連身為燕州人,自當奉獻心力。」

  「好說好說。」幾句不著痕跡的奉承,把老將軍捧上了天,何遠笑得更開懷了。「今日來,是敘舊,還是有事請托?」

  「是這樣的……」楚連沉吟了一會兒,把那日薇楓遇襲的事約略了一遍。

  何紹遠皺眉。「有這種事?」

  他一拍桌子,喚了近身的一名士兵。

  「去,去把梁律給我叫來!」

  「何大哥,要不是事情攸關小女安危,論輩分,薇楓也是您的侄女兒,我實在不甘她受此欺凌,才走這一趟。我想,這應該是場誤會。何大哥也知道,小女因為怪疾纏身,脾氣向來古怪倔烈,也許是她得罪了梁大人而不自知,才有這場誤會。」

  「沒這種事!」何紹遠揚手制止他說下去:「我何某治軍向來嚴厲,就是誤會,也要他當面跟楚老弟說明白來。」

  梁律收到命令,匆匆地走來。

  「未將見過大人、楚老爺。」

  「好。」楚連冷冷地一擺手,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跪下!」

  「大人……」

  「我叫你跪下!」

  「末將犯了什麼錯?」在何紹遠的命令下,左右隨從突然上前把梁律強壓在地上,遭受如此待遇,梁律一臉的不服。

  「四天前,你做了什麼事?」

  面對何紹遠突來的疾言厲色,梁律一時辭拙,亦不明白,平日對自己愛護有加的長官,怎麼會在外人面前對自己吼叫。

  「大人在說什麼?梁律一點兒都不知情。」

  「在慈雲寺!你蓄意調戲人家閨女不成,還帶人縱馬追逐,差點弄死了人家,這件事,你有什麼話說?」

  梁律呆了呆,不明白這件事怎麼會讓上頭知情。「這個……」

  「我問你,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有。」梁律看到楚連那看熱鬧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七、八分。他垂下頭,悶悶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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