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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常歡 這樣近的距離,面對她的目光,慕容軒有些悸動。 這是第一次她正眼瞧他。他的心裡竟有些兵荒馬亂。明知她什麼都不知道,但他仍像傻子般在期望什麼,然而,那雙坦然的瞳眸卻只像面鏡子,除了他的臉,什麼都沒有。 駱泉淨並不認得他,但這男人的聲音卻是似曾相識。她應付似的盯著他瞧,瞳眸裡的這張臉,不知怎地,竟直覺讓她聯想到領她來的譚姑。他們是同一種人,五官線條嚴厲,雖不苟言笑,但渾身的氣勢都局傲逼人。 這場對視中,顯然駱泉淨佔了上風,她紅唇輕抿,客客氣氣,禮禮貌貌,也冷冷淡淡,之於慕容軒的期望,她連笑容都顯得那樣無波無動。 「譚姑,你下去吧,辛苦你了。」 「是。」譚姑點點頭,低聲囑咐了泉淨什麼,才起身走了。 幾個棲雲教坊的下女跟著走過來,替客人倒了酒,又把菜一一配了盤,然後隨侍在一旁打扇。 「就唱歌吧。」他什麼都沒問,身子朝後一靠,企圖放鬆自己對她帶來的震撼。 她點頭應道,走去屏風後抱起了琵琶,隨後恭敬的跪坐在慕容軒面前。 「公子爺想聽什麼曲兒?」她開口了,聲音和她的眼睛一樣,沉沉靜靜、細細緻致。 「你喜歡什麼,就唱什麼吧。」他說,竟有些輕顫。 既然要她唱她喜歡的,駱泉淨便不再多問。象牙撥子弄琵琶,她張嘴唱了,卻是一首消極淡泊的歎世歌: 「兩鬢皤,中年過, 圖甚區區苦張羅, 人間寵辱都參破, 種春風二頃田, 還紅塵千丈波, 倒大來,閒快活……。」 如果她想以一個新人之姿引起注意,那麼她的確成功了。不單單是慕容軒,全場的賓客都傻住了。 熱鬧熱鬧的宴會,唱這種歌,不是掃興嘛? 坐在慕容軒隔壁的劉員外更是噗一聲,當眾把嘴裡一口酒全嗆吐在地上,嘩聲笑起來,不等慕容軒發怒,葉飛早走過去,不費吹灰之力把老人硬拖了出去。 其它人不想也跟著喧嘩,但一見到慕容軒臉上那似笑非笑、托著臉頰卻又十分認真聆聽的表情,每個人面面相覷,竟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公子爺兒,這是棲雲教坊新來不久的妹妹,招待不周,我韓鶯兒就斗膽替她唱一曲賠罪,如何?」教坊裡排行老三的韓鶯兒忙走來打圓場。她眼波流轉,直直勾著慕容軒打轉,那模樣媚態橫生,與劉員外一同前來的何老爺眼一亮,笑呵呵的忙招她到身旁來,私下卻愉愉摸了她小手一把,逗得韓鶯兒嬌笑連連。 「誰要你唱了,多事。」慕容軒惱怒的橫她一眼。何老爺收笑,韓鶯兒也打住笑,兩人臉上皆有些掛不住,訕訕然的退了下去。 他仍專注在駱泉淨的臉上,還有她的歌。 「很好聽,但我想聽你唱其它的。」 她點點頭,也不難堪失措,只是收起眼底些許的詫異,垂首弄弦。 「既然其它爺們不愛聽,那小女子就換一首。」說罷,又唱了起來: 「憂則憂鸞孤鳳單。 愁則愁月缺花殘。為則為俏冤家, 害則害誰曾慣。瘦則瘦不似今番。恨則恨孤幃繡衾寒。怕則怕黃昏到晚。」 歌一唱,何老爺吁了口氣,呵呵笑了,氣氛也跟著鬆弛下來。哪曉得,這一回卻是慕容軒失去了笑。 他隨身的扇子突然地甩到蔗上,而扇柄系的扇墜子則敲中了駱泉淨的膝頭,她抬起頭,水晶珠簾迸出紛亂的脆響,這個脾氣捉摸不定的男人霍然轉身,步履帶著怒氣,瞪瞪的走掉了。 「你呀你!」何老爺惱怒的指著她,要不是顧忌慕容軒方才對她格外的態度,只怕就要對她不客氣。 而駱泉淨仍木然的望著那枚扇墜子,沒有惶恐,只有困惑。她做錯了什麼嗎? 氣氛仍然僵持著,雖然幾個教坊姐妹已經識趣的在其它賓客前奏超幾首情歌以轉移話題,不過慕容軒在這場宴會中所居的龍頭位置,已顯而易見。 駱泉淨跪在那兒,抱著琵琶,周圍已有談論的笑聲斷斷續續傳出,何老爺也早歪到韓鶯兒身旁去了,逗得韓鶯兒嬌笑連連。數分鐘前的畫面像漣漪輕點,不復痕跡,但還是沒有人敢理會她,屬於她的塌面持續難堪著。 「他只是心煩,不是針對你,別太介意他的情緒。」一個聲音在她面前響起,有人撿起扇墜子,交給了她。 駱泉淨抬起頭,看著面前拍著扇子的男人。 「在下谷樵生。」那男人有一雙容易微笑的眸子,望著他的眼睛,聲音竟比初聞時還溫煦動人。 她不忘低頭,微微襝衽。 「方纔那首歌,令人印象深刻。」 他以為她會說些什麼,結果半天下來,他連一個微笑都沒等到。這個女孩和譚姑一樣,顯然習於以沉默走遍天下。只是前者冰冷得不近人情,而她,柔軟得讓人不忍怪責。 兩人情況倒轉,反而換得谷樵生有些尷尬。 「除了唱歌;你不說話嗎?」他反問。 「說什麼?」她終於問了,問得谷樵生一呆,被問倒了。 是呀?說什麼?此時此景,能說什麼?又該說什麼? 同一時間,他也愣愣的打量起眼前的女孩;而越瞧,就越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今日座上被宴請的劉員外,與他是表親關係,所以他這個好似搭不上關聯的古玩商人,才會在這兒。 或許因為職業的關係,他的眼光也與他人不同。在這女孩身上,谷樵生瞧見一種良家女兒的氣質,雖然在場的姑娘每一個都是這樣的,但她們至少是恬靜愉快的;只有她,帶著這麼乾淨折人的靈氣,沒有一絲絲喜怒哀樂的情緒,光就這一點,他越瞧越捨不下。 就不曉得那慕容軒是不是也察覺到這一點了?谷樵生忖道。 ★ ★ ★ 中途離席是件失態的事,但慕容軒不在乎,他站在船頭,雙唇抿得死緊。 是那種心如死水般的神情擊垮他的。慕容軒握緊拳頭。一首閨怨曲,她唱成了古剎梵音。 得知她跳湖的那種罪惡感、那種歉疚,突然群動湧起,亂糟糟的直撲他心裡。 是他把她害成這樣的。她還那麼年輕,難道就注定要這麼不快樂的過下去? 「公子爺別生氣,我立刻換個姑娘來。」譚姑在身後開口。 「不用了。」 「不能讓她影響船上的氣氛。」譚姑堅持。「倘若破了例,客人會生嫌,其他姑娘也會說話,對她日後不好。」 「我說不用了,我就要她。」 「公子爺是為歉疚,才這麼難過嗎?」譚姑問,不再探索他的問題。 「若是真心想為她做些什麼,公子爺就該靜靜把曲子聽完。她第一次見客,別讓其它人留了壞印象。」見他沒有答話,譚姑加了一句,真的走去把駱泉淨喚來船頭。 「師傅,泉淨錯了?」一路走來,譚姑的沉默令她有些不安。其實駱泉淨並不真的在乎自己是否得罪了那個了不起的慕容軒,但譚姑待她的恩,她不能置之不顧。 譚姑停下腳步,轉過頭,也沒有如駱泉淨預期中的嚴厲目光。 譚姑只是深深的看了駱泉淨一眼,便要她到船橋上去向慕容軒道歉。 「第一次難免出亂子,幸好是在公子爺面前,你去賠個不是便可,其它別再多想了。」 說完譚姑便走了,甚至連陪她過去的意思都沒有。駱泉淨孤伶伶的站在甲板上,只是呆望著慕容軒的方向看。 末了,她長吁了口氣,終於走上前去。 「慕容少爺的扇子。」她放下琵琶,垂首把扇子捧上。 慕容軒僵硬的回過身來。他看著方才在盛怒中丟擲的扇子,扇柄上接的環扣有一枚歪去了,感覺很辛苦的撐著那玉墜;他沒有接過,卻突然握住她的手。 「墜子斷了嗎?」 「斷了,泉淨手邊沒剪子,所以接得不好。」她回得理所當然。 那撫弦的手一點也不柔軟,就像她回答的語氣,一點兒都不像個該笑話盈盈的歌妓,她冷淡得像個生人,已經一年了,她的掌心仍留著些許曾經在唐家勞動的粗繭和傷疤。 有些痕跡,任時間再久,也無法沖淡的。在過去混混雜雜的三百多個日子裡,他在偶爾牽掛她的生活裡過去,這些心思,在見到她時才發現一點都沒浪費,她已經佔去了他心裡一個位置。慕容軒明知她什麼都不曉得,明知這樣的冷淡是應該的,但他還是亂了陣腳,我不是生你的氣,他很想這麼告訴她。但不知為何,卻怕她一點兒都不在意他心裡想的。 「你幾歲?」 「泉淨今年十七。」她平板的回答。 「你到譚姑這兒,多久了?」他明知故問,像尋常客人一般。 「一年多了。」 「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待多久,不是泉淨能決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