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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常歡    


  駱泉淨一僵,心頭隱隱覺得不對勁;她拉住如意的手,兩人往教坊樂室的方向急急走去。

  樂室裡,譚姑跪在一貝覆著白布的屍體旁。兩名衙役站在一旁,幾個姐妹還有侍女都悄悄坐在更遠處,不時捂著臉啜泣。

  抬頭一見駱泉淨,明珠捂著臉,終於小小聲的哭了出來:「三姐……三姐死了。」

  此情此景,駱泉淨眼前一黑,腳步有些浮軟的跟著如意跪坐下來;她盯著韓鶯兒身旁的譚姑,從頭到尾,師傅始終跪得直挺挺的,什麼裁示都沒有。

  「譚師傅,」衙役清了清喉嚨。「道女子的臉已經腫脹不堪,你確定是你教坊裡的姑娘?」

  「沒錯,就是我收的弟子,謝謝差爺通知。」譚姑突然轉過身來,伏身盈盈跪倒,木然的吩咐了下人來,把那兩名府衙小廝送走了。

  「三姐!」一等人走,眾女已經哭跪著迎上去,只是任誰也不放揭開屍體上那塊白布。

  「他們說三姐被發現時已經在湖裡泡了好幾天,虧得入秋天涼,身體還不致腐爛,三姐……三姐好可憐!」如意說完,早哭得不能自己。

  「真是三姐嗎?」駱泉淨喃喃的問,突然跪著走到譚姑身邊。「師傅,真是三姐嗎?差爺不是說……不是說……您真的確定嗎?」

  譚姑任人搖晃,她冷漠的盯著鶯兒,身子彷彿陷入沉睡,任誰都不能搖醒她的思想。

  「是呀,師傅,小妹說的有道理,您這兩天為了找三妹,沒吃沒睡的,說不定您真是認錯了!」飄雲跟著喊。

  「不可能的!」駱泉淨瞪著白布底下的死屍。這是那個心高氣傲、漂亮嬌氣的韓鶯兒嗎?更早之前,這個女人還跟她吵跟她鬧過,雖然彼此有誤會,但她從沒埋怨過韓鶯兒什麼。

  這麼活生生個人,幾天裡就變成這樣子,教她怎麼信服?

  「三姐這麼好強,她不會甘心這麼走的,我不相信,我要瞧瞧!」說完,她不顧反對,伸手去揭白布。

  白布一揚,惡臭飄了出來,那已經看不清五官的臉,腫脹、腐敗地在她眼前擴大。

  她還未定下心來,突然一記耳光打得駱泉淨摔到旁邊去。

  所有人都還沒從錯愕裡回神,又被譚姑的舉動給嚇住了。

  在譚姑手裡,垂著一截紅繡線;繡線一端,繫著一枚不住搖晃,屬棲雲教坊專有的銅錢。

  「你做什麼?」譚姑仍沒有哭,只是除惻惻的望著駱泉淨。「還是你覺得她死了還不夠?你明知鶯兒爭強愛美慣了,如今變成這樣,她已經夠傷心了,她生前最怨的就你,你還故意這麼做,難道不怕她地下有知,會更恨你?」

  如意扶起駱泉淨,淒慘的大哭出聲。

  「師傅息怒,小妹絕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再確定是不是三姐。我們都一樣難過,我們都不相信這件事,小妹不是存心的,三姐已經走了,她地下有知,一定也後悔了。」

  「是呀!師傅。」飄雲含淚仰臉祈望著譚姑。「小妹是無心的,眼前安排三妹的事要緊。」

  桐錢自譚姑手裡滑落,錚地一聲,在地板上繞了幾圈,再也靜止不動,像誰的不甘心,曾這麼幽幽怨怨的打轉著,到頭來還是掙不過命。

  譚姑重重的跪坐下來,再也沒說半句話。

  ★  ★  ★

  連著幾個時辰過去了,譚姑始終維持著早上的跪坐姿態,送來的飯沒動靜,端在跟前的茶水不沾半口,任幾個女孩懇懇切切的跪著哀求也不理會。

  駱泉淨仍撫著隱隱作痛的臉頰,半天不吭聲。

  見她那樣,飄雲歎了口氣。「一會兒記得要用冰敷一下,發生這種事,師傅心情不好,你千萬體諒她。」

  駱泉淨搖搖頭,目光擔憂的看著譚姑。

  「師傅。」駱泉淨跪到譚姑身邊,哽咽的喊了一聲。

  譚姑眼神茫然,什麼都沒響應。

  「三姐要知道您這樣子,她也會難過的。」

  譚姑沒半點反應。駱泉淨不死心,想說些什麼,一旁明珠已經拉住她,憂愁的搖搖頭。

  布簾外,一名侍女悄悄走進,低聲和飄雲說了些什麼。只見飄雲點點頭,隨著侍女匆匆來到大門口;飄雲頰上淚痕未乾,默默的跟慕容軒行了禮。

  「抱歉這麼晚了還麻煩公子爺走這趟。」飄雲憂心忡忡的說。「但眼前教坊裡不能沒人行事作主。」

  「譚姑還好嗎?」慕容軒不掩關心的問。

  「師傅跪在那兒已經一下午了,任誰都不搭理,我真擔心……。」飄雲聲音啞了,她低下頭,顯然眼眶又紅了。

  看到駱泉淨在,慕容軒什麼話都沒說,甚至沒特別望她一眼,就走到譚姑的身旁,譚姑呆滯的抬超頭來,一見到慕容軒,那總是面無表情的臉,在幾分鐘內,竟被滿滿的眼淚淌糊了。

  「都是我……都是我……!」譚姑哽咽著喊,淚水直落衣襟,只能斷斷續續的說著。

  「都是我的心頭肉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要跟她吵的。她這麼做……這麼做是要報復我呀!」

  譚姑哭倒在慕容軒懷裡,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那樣無依無助。見向來冷靜的帥傅如此,所有的女孩都絞著絹子放聲大哭,一屋子的愁雲慘霧。

  揭去堅強的面具,譚姑也只是個女人。駱泉淨心裡一抽緊,看著慕容軒拍撫著譚姑,那相偎的模樣,竟像母子。

  這些日子以來,她怎麼都沒察覺,慕容軒和譚姑如此相似。不僅僅是那眼眉,那永遠傲然和自負的眸光、處事的原則,都是教人心悅誠服的強悍。

  望著抽噎的譚姑,駱泉淨腦海剎那間浮現的,全是和慕容軒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知怎地,她心裡揪痛,只湧起了想倒哭一場的衝動。

  韓鶯兒死了,她永遠沒機會知道,譚姑對她的愛、為她流的淚。教坊裡的姐妹都知道,譚姑從來不為任何事哭泣……。

  這世間,究竟什麼才是真可憐的?

  就這樣堅決的走了,甚至沒來得及去體會、去知道週遭人的感受。韓鶯兒地下若有知,她會懊悔,還是只是一聲冷笑?

  死過一次的人,能重新活過,那滋味會有多寶貴?

  人在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看不清楚別人的心,以致於有這麼多遣憾!

  而她,只知道一味的怨恨慕容軒,卻從不曾讓他知道,她對他早有一分說不出的情生意動。這對她來說,會不會也變成一生解不開的結?

  駱泉淨緊緊閉上眼,眼淚終於決堤。是為韓鶯兒?為譚姑?還是為自己或慕容軒?她全不知道了。

  如今的她已無法清楚釐清愛情和仇恨,兩者之間不再是黑白分明;在煩煩雜雜的生命經歷裡,早就被調成陰雨密佈的鐵灰色,或者她只能憑本能去摸索了。

  直到下半夜,所有姑娘都被慕容軒命令回房休息去了,只有駱泉淨被留下來。

  「請你照顧她。」他抱著已哭著睡去的譚姑。此刻的他,拋開那個欺騙者的角色,如此誠懇的請求她。

  駱泉淨含著淚,頻頻點頭。

  ★  ★  ★

  清早,慕容家每個人都還沉浸在迎容妃的盛大儀式中,慕容老爺卻暴跳如雷,命人取來杖子,狠狠杖責了葉飛。

  原因無它,許家老爺親自上門來了。慕容大宇這才知道,原來幾天前,慕容軒親自上了許家,去回絕了這門親事。

  初聞此事,慕容大宇幾乎氣傻了,哪管今天是什麼日子,找了人來問話,沒想到慕容軒這幾天根本連家門口都未踏進一步!

  找不到兒子,慕容大宇把氣全出在跟著兒子的葉飛身上。

  「你跟著主子,見他犯錯,也不勸他,你真是該死!」慕容大宇氣得抓住家法,沒頭沒腦就住葉飛頭上敲。

  「不干他的事!」慕容軒大步從廳外走進;一見葉飛額頭已皮破血流,他差點沒氣得對父親咆哮。

  「是我做的事,罰他做什麼?!他只是個聽命的,我的婚姻大事,他能做得什麼主!」

  「別當你這麼大個人,老子就不敢罰你!」慕容大宇握著家法,威脅似的在他面前晃。

  「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女人,我不管她是什麼出身,你都立刻給我切斷關係!」

  他直視父親,那眼神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辦不到!」

  「就是死了你這個孽子,你也得給我辦!」慕容大宇使盡氣力,拿著家法不顧一切朝慕容軒背上招呼去。

  偏偏慕容軒也是硬脾氣,即使杖子在身上掃過的地方疼痛如火燒,他也始終挺著不閃不躲;聽到父親撂下狠話,他也冷冰冰的開了口:

  「就是死了我這個孽子,你也休想我會改變主意。」

  這句話頂回去,慕容大宇簡直傻眼了,半天說不出個字來,握著家法的手一鬆,指著兒子頻頻發抖。

  那眼神,跟揮刀砍它的譚棲雲,簡直如出一轍!

  一想到譚棲雲,慕容大宇不禁咬牙切齒起來。打小這孩子身在慕容家,就沒有一個地方像他這個做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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