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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丁冬    


  櫻川雪看著水無月翼的背影消失後的那片漆黑空間,思索著他適才的蹙眉。

  一直以來,水無月翼都是撲朔迷離得像一片迷濛的霧,她總是無法懂得他的蹙眉思索。屢屢想看清他,他卻總以背影示人;拒絕任何人的接近……為什麼?她不懂,真的不懂。

  身為首領,他對屬下自然恩威並存,有著適度的交流,許多同門下屬也都獲得他的關心照顧,但首領的身份卻同時讓他在自己和眾人之間劃下一道鴻溝,水無月翼只以大首領的身份存在於他們之間,然剝除了首領身份之後的水無月翼呢?無人能跨進他心底的那扇門--包括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自己!

  為此,櫻川雪的眉頭也不由蹙起,更因著適才出現在水無月翼眼中的那抹憐惜。

  剛才在他眉心處刻出的兩道縱深紋路在她心裡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在那一刻,她彷彿看到他心中的那扇門透出些許微光……門開了,為何?為著這名紅衣女子?櫻川雪想著,視線不由飄向甲板上那身燃燒起夜黑的紅。

  ***

  混亂的影像,在冷緋衣的驚悸夢魔中雜亂交疊。

  嚴厲的臉上根根鬚眉怒張,裂開的闊口吐露惡意地命令:「把胎兒打掉!那樣的孽種不能留!」

  不……那是她的孩子……是一條生命……「我冷嘯天不能有這樣會貽笑天下的後代子孫,把孩子拿掉!你留著這個孽胎做什麼?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懷孕……冷家的門楣被你毀得還不夠嗎?」

  她玷污了冷家的家聲?是這樣嗎?呵!何以這個世間對女子竟是如此不公平?因橫遭強暴而失去貞潔是她的錯嗎?就因為她沒有以死相抗以維護貞節?就因為她活了下來?是不是所有人都認為她在遭遇那樣的事後必須以一死來維護家聲?

  看著身週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包括冷嘯天的盛怒,她聽到那個無聲答案。

  在她經受那樣慘酷的暴虐後,他的父親--冷嘯天在意的竟不是她的傷,而是府前門楣上那塊「嘯傲山河」的匾……父親呵……她想問,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難道不及一塊冷冰冰的匾更重嗎?

  「現在你還想求嫁生子?你要人人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你肚子裡那個雜種的祖父嗎?哼!連生父都不知道是哪一個的雜種早早弄掉了乾淨!」

  雜種?!這就是她父親給她肚子裡那未出世孩兒的名?

  不!無論如何,現在這個孩子和她已然血肉相連,是她生命的分享。

  對她而言,這個目前依存著她而生的孩子珍貴無比,她心意將自己剩下的生命全然付予她的孩子,即使她恨著那令她懷孕的男人。

  三張被酒意醺狂的淫狠笑臉在她的夢魔中繞旋,教她夜夜帶著滿身冷汗尖叫著驚醒,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一顆心被恨意填塞得滿滿的,只想寢其皮而噬其心,但那恨,沾染不到她腹中的小生命上,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不!我要留下他!」冷緋衣抵抗著父親伸過來抓住她的手。

  濃黑如墨的藥汁發出刺鼻的藥味,被抓住下額的冷緋衣只能咬緊牙關不讓任何一滴將會傷害到她的孩子的液體侵入。

  「拿棍子來!她不喝藥,我用打的也要把那孽種打掉!」

  抓住她的四肢不讓動彈的僕人們忽而幻化成那風雨淒厲的夜裡三張邪褻面容,揮落地面的碗發出碎夜的聲,化作雨打花葉的無情樂,迸射的墨黑藥汁濺成點點飛紅……她的血、她的淚,和淒雨混成一處,揉亂了夢境。

  「把胎兒打掉!」厲瞪的眼中有描繪恨意的血絲。

  「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朝她逼近的手掌後有淫偎的笑容。

  「她呀……被三個男人強姦了……我要是她,早自我了斷了!這怎麼見人喲!唉!堂堂嘯傲山莊的千金……瞧她那狐媚樣,我早知道會出這種事,聽說肚子裡還懷了孽種。哼!那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雜種了。雜種!雜種……」恐怖的惡言惡浯匯成一條滾流的大江,洶湧著。

  不……不!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她肚裡的孩子?孩子做錯了什麼?

  無數張有著各種表情的面孔--褻笑的、怒恨的、驚恐的、冷漠的、譴責的……成為她夢魔裡快速繞轉的漩渦,瘋狂地在她眼前轉動、交迫……紛杏襲來。

  「把胎兒打掉!她該自我了斷。還是死了比較好吧!那種孽根,留著也是禍胎,還不如弄死了好……失貞的女子還怎麼活?無父的孩子怎麼能生?……」

  無情言語彙聚而成的江流波濤翻滾,騰湧成浪凶濤險的夜海,轟隆隆的吼聲是死神索命的吟唱,海潮應死神的命令掀起,捲裹住她,要她和她的孩子一同墜人煉獄遭受焚燒,以全貞節。以清門媚……不……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和孩子一起活下去……「唔……」昏暈中的冷緋衣發出不安的喉音。

  水五月冀看著自她額上沁出的汗珠,像是感染到她的恐懼與顫抖,他的眉頭不禁深鎖起來。

  「大首領,她快醒了。」櫻川雪說著。

  「把她放到船板上。」水無月翼看著前方隱約出現一淺的陸地,語調平板,感情毫不流瀉於外。

  櫻川雪將冷緋衣抱出了船艙,放到預先準備好的船上,水無月翼走了過來,和另一人各站一邊,將船板抬起。

  水無月翼看著眼前那張容顏,雖因經過一夜被風雨侵滲而顯得狼狽憔悴,但那纖秀的瓜子臉、長翹的黑睫,挺巧的鼻、端麗的唇,……仍然描繪出一個美麗的女子形象。

  他不由揣想著這名紅衣女子身上的故事。

  冷緋衣微蹙的眉尖輕動了下,羽般長睫顫動,緩緩地,她的眼眸微睜一線,落入她眼裡的。是白蒙一片的天光,和一個隱約看不真切的蹙眉……虛弱極了的她。眼險不由自主再度垂下,睜閉間僅只一眨,連視線一直流連在她身上的水無月翼都不敢肯定她是否睜過眼。

  「嘩啦」一聲,將躺著冷緋衣的船板入水,在平緩的海波上隨之浮沉。

  「轉舵。」水無月翼收回視線,淡淡地下著命令。

  海面上,載著水無月翼的三桅帆船緩緩轉向,而一波波湧向陸地的海潮則將冷緋衣送向前方的淺灣。

  ***

  迎面吹來的獵獵海風中有海水的鹹昧。

  海水拍打著雜帶無數小石碎貝的沙灘,刮出沙沙聲響,水清天朗,呈現一片清和的海灣景致,彷彿昨夜的風浪盡屬幻影。

  一陣巍籟的蹄聲和著馬嘶漸漸接近,旭宮城城主二宮神保帶領侍從外出勘察海堤受損的情況,因此騎馬經過此地。

  「停。」在二宮神保的命令下,牽著馬的僕從勒住了馬。

  「主公,有什麼事嗎?」二宮神保的貼身侍從八神義浩奔到馬前來。

  高踞在馬背上的二宮神保伸長了脖子朝前看,指著前方海面對八神義浩說道:「你看!」

  八神義浩自小便服侍二宮神保,年紀和二官神保相當,都是二十六、七歲,相貌雖然斯文,但刀法凌厲,因此同時也是二宮神保的貼身保鏢。他順著二官神保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點紅影在不遠的海面上漂浮。

  「去,派人把那東西弄上來,看看那是什麼。」

  八神義浩領命,隨即率領了幾個侍從跑下海堤。

  二宮神保下了馬,命馬伕將馬牽開,自行略略撂高褲子慢慢地一步步走下海堤。

  「主公……」年過五旬的老家臣寺澤敏男趕上前來,厚重的眼皮因為年老而垂落,遮住了眼睛,使得他看起來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那可能是被昨夜那場暴風溺打沉的船隻上的人,或許是個浮屍,主公還是不要過去看得好,那可是穢物呢!」

  「浮屍?」二宮神保笑了。「正好,我還沒看過浮屍長什麼樣子。」他不理會寺澤敏男的進言,逕自走了下去,寺澤敏男無奈,只好跟了上去。

  「聽說浮屍全身會被海水泡得腫脹,」寺澤敏男跟在二官神保身後,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顆頭會腫成原來的兩倍大、皮膚皺爛、連五官都糊成一團……」

  正當寺澤敏男形容著浮屍的恐怖醜陋時,二宮神保看到前方侍從已經將那個身穿紅衣的人拖上了沙灘,他不由加快了腳步,寺澤敏男亦步亦趨地跟著,嘴裡還是持續地說:「有些浮屍甚至會成為魚食,頭臉四肢被魚吃得零零落落,筋肉碎爛,傷口處被水一泡,會爛腐得像是摔在地上拌過味咱的豆腐……」寺澤敏男跟在二宮神保的斜後方,端詳著二官神保的表情、只希望主公會聽著自己的形容而打消一睹浮屍的念頭。

  這時二宮神保驀地停步,寺澤敏男不禁有點詭計得逞的安慰,但是,浮現在二官神保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他雙眼睜大、口唇微啟,像是被什麼東西震懾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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