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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彼埃爾·博努瓦    


  啊,顫抖的人心,如果你曾經激動,

  那是在她雙臂的傲慢而火熱的擁抱中。

  埃及式的披巾從她的濃密的、黑得發藍的發捲上垂下來。

  1未詳。

  2未詳。

  3未詳。

  4羅馬大將安東尼出治東部行省時,愛上埃及女王克委巴特拉七世,宣稱將羅馬的東部一些領上贈與她的兒子,亞克興一役敗於屋大維,逃至埃及,後自殺。厚重的金色織物的兩個尖角拖到纖弱的臀部,金質的眼鏡蛇冠飾圍著一個小巧、豐滿、固執的前額,一雙純綠寶石的眼睛盯著她頭上那眼鏡蛇的紅寶石做就的分叉的舌頭。

  她穿著軋金的黑紗長衣,非常輕盈,非常寬鬆,用一條白細布腰帶輕輕繫住,腰帶上用黑珍珠繡著藍蝴蝶花。

  這是昂蒂內阿的裝束。但在這一堆迷人的衣服下面,她是什麼樣呢?是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女,修長的綠眼睛,鷹一樣的側面。一個更容易激動的阿多尼斯1。一位年輕的沙巴女王2,用她的目光,她的微笑,卻是在東方女人中從未曾見過的、一個嘲諷和放肆的奇跡。

  昂蒂內阿的身體,我看不見。真的,這有名的身體,我從未想到要看一看,哪怕我有力量。也許這是我的初次印象中最不尋常的地方。想到紅石廳裡的那些被處決了的、曾把這纖細的肉體抱在懷裡的五十個年青人,我覺得,在這難以忘懷的時刻裡,單單這種想法就是一種最可怕的褻瀆。儘管她的長衣的一側大膽地開著,她的纖細的胸脯裸露著,胳膊光著,輕紗下影影綽綽一片神秘的陰影,儘管她有著極殘酷的傳說,這個女人卻有辦法保持某種非常純潔、怎麼說呢?某種處女的東西。

  這時,她還在開懷大笑,因為我當著她的面跌倒在地。

  「希拉姆王,」她叫道。

  1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愛神阿佛洛狄忒的情人。

  2《聖經》人物,沙巴國女王訪問所羅門,歸去時留下厚禮。

  我轉過頭去,看見了我的敵人。

  在一個柱頭上,離地二十足的地方,趴著一隻美麗的獵豹。它的目光還因我給它的那一拳而充滿著憤怒。

  「希拉姆王,」昂蒂內阿又叫道,「過來!」

  那頭獸彈簧一樣地竄了下來。現在,它蜷曲在女主人的腳旁了。我看見那只紅舌頭舔著她的纖細的光腳脖子。

  「向先生道歉,」年輕的女人說。

  獵豹充滿仇恨地瞪了我一眼,黑鬍子下的黃鼻尖皺了皺。

  「呣,」它像一隻大貓那樣咕嚕了一聲。

  「去呀,」昂蒂內阿威嚴地命令道。

  這頭小野獸勉強地朝我爬過來。它謙卑地把頭放在兩爪間,等著。

  我在它的具有眼狀花紋的額頭上摸了摸。

  「別怪它,」昂蒂內阿說,「它跟所有的陌生人開始時都這樣。」

  「那它大概經常心情不好吧,」我淡淡地說。

  這是我的第一句話,它使得昂蒂內阿的唇上掠過一痕微笑。

  她平靜地、深長地望了我一眼,然後對一個圖阿雷格女人說:

  「阿吉達,你記著給塞格海爾—本—謝伊赫二十五鎊金幣。」

  「你是中尉嗎?」她停了一會兒,問道。

  「是的。」

  「你是哪裡人?」

  「法國人。」

  「我料得到的,」她以嘲諷的口氣說道,「是哪個省的?」

  「是叫洛特—加龍的那個省。」

  「這個省的哪個地方?」

  「杜拉。」

  她想了想。

  「杜拉!那兒有一條小河,叫德洛普。有一座大古堡。」

  「您知道杜拉,」我喃喃地說,大吃一驚。

  「從波爾多去,有一條小鐵路,」她接著說,「那是一條夾在陡壁間的路,山坡上滿是葡萄園,山頂上許多封建時代的廢墟。村莊有著美麗的名字:蒙塞古爾,索沃代爾—德—古也納,拉特萊那。克瑞翁……克瑞翁,像在《安提戈涅》裡一樣1。」

  「您去過?」

  她看了看我。

  「用『你』來稱呼我吧。」她說,帶著一種慵懶之態,「遲早你得用『你』來稱呼我的。還是馬上開始吧。」

  這種滿含著威脅的許諾立刻使我感到巨大的幸福。我想起了勒麥日先生的話:「只要你們沒有見過她,就不要說大話。你們一旦見了她,就會為了她而背叛一切。」

  1克瑞翁是希臘悲劇《安提戈涅》中的忒拜國王。

  「我去沒去過社拉?」她笑了,繼續說道,「你開玩笑的。你能想像尼普頓的孫女在一段地方鐵路上乘坐一等車廂嗎?」

  她伸出手,對我指著那俯視著花園中棕櫚樹的白色大山。

  「那就是我的天涯,」她莊嚴地說。

  在她身旁,在獅子皮上,放著好幾本書,她從中拿起一本,隨手翻開了。

  「這是西部鐵路指南,」她說,「對於一個不動的人來說,這是多麼好的讀物啊!現在是下午五點半。一列火車,一列慢車,在三分鐘之前到了下沙朗特的蘇爾傑爾。十分鐘後開車。兩小時後到達拉羅謝爾。在這兒想到這些事情,這多怪啊。這麼遠!……這麼多的運行!……這麼多的停車!……」

  「您的法語說得很好,」我說。

  「我沒有辦法呀。德語、意大利語、英語、西班牙語,我都說得很好。我的生活方式使我成了一個會講多種語言的人。但是我最喜歡的是法語,甚至勝過圖阿雷格語和阿拉伯語。好像我生來就會似的。請相信,我說這個並不是為了讓你高興。」

  一陣沉默。我想起了她的祖先,想起了普普塔克1這樣說的那一位:「她需要翻譯與之通話的民族是很少的;克婁巴特拉用他們各自的語言同埃塞俄比亞人、穴居人、希伯萊人、阿拉伯人、敘利亞人、米堤亞人2以及帕爾特人3說話。」

  1古希臘傳記家,散文家(約46一約120),代表作有《列傳》。

  2伊朗高原西北部古民族。

  3伊朗北部古民族。

  「別這樣站在大廳中間。你讓我難受。過來坐下,坐在我身邊。動一動,希拉姆王先生。」

  獵豹不高興地服從了。

  「把手伸過來,」她命令道。

  她身邊有一個大縞瑪瑙杯,她從中取出一隻很樸素的希臘銅指環。她把它套在我的左手的無名指上。這時,我看見她也戴了一隻同樣的指環。

  「塔尼—傑爾佳,給德·聖—亞威先生拿玫瑰冰糕。」

  那個穿紅綢衣服的黑姑娘急忙拿給我。

  「我的私人秘書,」昂蒂內阿介紹說,「塔尼—傑爾佳小姐,尼日爾河畔的加奧人1。她的家庭差不多跟我的家庭一樣古老。」

  她一面說,一面看著我。她的綠眼睛凝視著我。

  「你的同事,那個上尉,」她心不在焉地問道,「我還不認識他。他怎麼樣?像你嗎?」

  這時,自從我在她身邊以來,我才第一次想到了莫朗日。我沒有回答。

  昂蒂內阿微微一笑。

  她完全躺在了獅子皮上。她的右腿裸露了出來。

  「該去找他了。」她無精打采地說,「你很快就會接到我的命令的。塔尼—傑爾佳,領他去吧。先給他看看他的房間。他大概還不知道。」

  1加奧城建於公元670年,11世紀成為桑海帝國首都。

  我站起身來,拿起了她的手吻了吻。這隻手,她用力地挨著我的嘴唇,甚至把我的嘴唇弄出血來,以此來表示她的佔有。

  我現在走在一條陰暗的通道上。穿紅綢衣的小姑娘在前面。

  「這兒是你的房間,」她說。

  她又說:

  「現在,如果你願意,我領你去餐廳,其他人要去那兒吃晚飯了。」

  她的法語說得很可愛,Z和S不分。

  「不。塔尼—傑爾佳,不,我晚上想待在這兒。我不餓。我累了。」

  「你記住了我的名字,」她說。

  她因此而顯得很自豪。我感覺到,在需要的時候,她可能是我的一個同盟者。

  「我記住了你的名字,小塔尼—傑爾佳,因為它很美。」1

  我又補充說:

  「現在,小傢伙,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

  她待在房間裡不走。我又感動又惱火。我感到極需要反躬自省一番。

  「我的房間在你的房間上面,」她說,「這張桌子上有一

  1在柏柏爾語中,「塔尼」的意思是泉水,「傑爾佳」是形容詞「藍色」陰陰性形式。——拉魯先生注個銅鈴,你有事敲一敲機行了。一個白衣圖阿雷格人會來的。」

  這些囑咐突然使我很開心。我是住在一個撒哈拉大沙漠中心的旅館裡。我只要打一下鈴就有人來侍候。

  我看了看我的房間、我的房間!它有多長時間是我的呢?

  房間相當寬綽,有一些坐墊,一個沙發,依石鑿進的凹室,一扇寬大的窗戶透光,門上擋著一領草簾。

  我走近窗戶,拉起簾子,一縷落日的餘輝射進來。

  我兩肘支在一塊石頭上,心中充滿了難以表達的思想。窗戶朝南,離地至少有六十米高。下面是一片火成岩的石壁,光滑,烏黑,令人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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