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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彼埃爾·博努瓦    


  「給這些先生們上咖啡,」勒麥日先生命令道。

  他遞給我們一個色彩鮮艷的盒子,裡面裝滿了埃及香煙。

  「我從不抽煙,」他說,「但昂蒂內阿有時候來這裡。這些香煙是她的。請用吧,先生們。」

  我一向討厭這種黃煙草,它竟使米肖迪埃街上的一家理髮店的一個小夥計自以為體驗到了東方的享樂。但是現在,這些具有麝香香味的香煙並非沒有吸引力。再說,我的質量一般的香煙早就抽完了。

  「這是《巴黎生活》的合訂本,先生,」勒麥日先生對我說,「如果您有興趣,您就看吧,我要跟您的朋友談話。」

  「先生,」我語氣相當激烈地說,「誠然,我不曾做過貝裡歐的學生。不過,還是請您允許我聆聽你們的談話吧:我還沒有失去感興趣的希望。」

  「悉聽尊便,」小老頭說。

  我們舒舒服服地坐下了。勒麥日先生在桌子後面坐下,挽起了袖子,開始說道:

  「先生,不管我在學問方面是多麼醉心於完全的客觀,我也不能把我自己的歷史從克裡托和尼普頓的最後一位後裔的歷史中游離出來。這既是我的遺憾,也是我的榮幸。

  「我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而成功的人。從童年起,十九世紀所給予歷史科學的巨大推動力就使我感到震驚。我看清了我的道路。我不顧一切地走上了這條路。

  「是不顧一切,我說得很清楚。在1880年的考試中,我完全靠自己的工作和長處獲得了歷史和地理的教師資格。那是一次大考。通過的十三個人中,有幾位後來是很有名的:於連1,布若阿2,奧爾巴赫3……我並不怨恨我的那些登上官方榮譽的頂峰的同事們;我以憐憫的心情閱讀他們的論文,對些由於資料不足而不可避免的可悲的錯誤極大地補償了我在教學生涯中所感到的失望;如果說長期以來我擺脫不了這種虛榮心的滿足,那是因為他們的謬誤使我心中充滿了具有嘲諷意味的快樂。

  1法國歷史學家(1859一1933)。

  2法國學者(1857—1945)。

  3不詳。

  「我原是里昂的帕克中學的教師,我是在那兒認識貝裡歐的,我熱烈地關心著他有關非洲歷史的研究工作。從那時起,我就想寫一篇很有獨創性的博士論文。主題是關於在反對阿拉伯入侵者的十二世紀柏柏爾女英雄卡赫娜和反對英國入侵者的法國女英雄貞德之間進行對比。我向巴黎大學文學系提出了論文的題目:《貞德和圖阿雷格人》。單這題目就在學術界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和一陣愚蠢的哄笑。朋友們私下裡提醒我。我拒絕相信他們。結果,有一天,校長把我叫了去,先是對我的身體狀況表示出一種令我驚奇的關心,最後問我是否樂意帶半薪去休假兩年。我憤怒地拒絕了。校長井不堅持,但是,半個月之後,部裡的一紙決定毫不客氣地將我任命到蒙—德—馬爾桑1的一所法國最小的、最偏僻的中學裡去。

  「您要知道我患有胃潰瘍,請您原諒我在這個偏遠的省份中的行為。在朗德,不吃不喝,又能幹什麼?我是又吃又喝,勁頭兒十足。我的療法是吃肥鵝肝、山鷸,喝葡萄酒。見效相當快:不到一年,我的關節開始格格作響了,就像一輛自行車在塵土飛揚的路上跑長途,而輪轂又上了太多的油一樣。好一陣痛風發作,使我臥床不起。幸虧在這有福之地,藥和病比肩而立。於是,我到達克斯去度假,打算化掉這些令人痛苦的小石頭。

  1法國西南部城市,在朗德省。

  「我在阿杜爾河畔租了間屋子,臨著『浴者』街。一個誠實的女人來給我做家務。她也給另一位老先生做家務。老先生是個退休的預審法官,羅歇—杜科協會的主席。這協會是個研究科學的大雜燴,一些本地學者以一種驚人的外行致力於研究一些最古怪的問題。一天下午,由於下大雨我沒有出去。那個女人正起勁地擦著門的銅插銷。她使用一種叫作硅藻土的糊狀物,攤在一張紙上,她擦呀,擦呀……那紙的樣子很特別,使我感到奇怪。我看了一眼。『天哪!您從哪兒拿的這紙?』她慌了:『在我的主人那兒,這樣的紙,那兒一堆一堆的。這一張我是從一個本子上撕下來的。』『這是十法郎,去把那個本子給我找來。』

  「一刻鐘以後,她回來了,給我帶來了。真是萬幸!只少一頁,就是她用來擦門的那一頁。那部手稿,那個本子,您知道是什麼嗎?原來就是《大西洋島之行》,神話學家米萊的德尼斯所作,曾經狄奧多引述過,我常常聽見貝裡歐悲歎它的失傳。

  「這份不可估量的材料中包含著許多《克裡提阿斯》的引文。它引述了這篇著名對話的基本部分,您剛才手裡拿的就是這篇對話世上僅存的唯一文本。它不容爭辯地確定了大西洋島人的城堡的位置,指明了這個為當代科學所否認的地方未曾被海浪淹沒,而為數不多的、膽怯的大西洋島假說的捍衛者正是這樣設想的。它稱這地方為『馬吉斯中央高原』。您知道希羅多德所說的馬吉斯人正是伊莫沙奧奇的居民圖阿雷格人,這已是毫無疑問的了。德尼斯的手稿無可辯駁地考證出歷史上的馬吉斯人就是所謂傳說中的大西洋島人。

  「德尼斯告訴我,大西洋島的中央部分,尼普頓王朝的搖籃和所在地,非但沒有在柏拉圖所說的、吞沒了大西洋島的災難中沉沒,而且還與圖阿雷格人的霍加爾高原相一致,在這個霍加爾高原上,至少在他那個時候,高貴的尼普頓王朝還被認為是萬世長存的。

  「研究大西洋島的歷史家們認為,全部或部分地毀滅這個著名地方的災難發生在公元前九千年。米萊的德尼斯寫作的時代距今不過兩千年,如果他認為在他那個時候,起自尼普頓的王朝還在當令之時,您會想到我很快就會有下面的想法:能夠存在九百年的也能存在一千年。從這時起,我就只有一個目標了:與大西洋島人的可能的後代們接觸,如果,我有許多理由相信,他們已經衰敗,不知道他們早年的榮耀,那就向他們披露他們的輝煌譜系。

  「同樣可以理解,我沒有把我的意圖告訴我的教育界的上級。鑒於我已經能夠證實的他們對我所取的態度,請求他們的幫助,甚至請求他們的允許,那簡直是白白地去冒進瘋人院的風險。於是,我取出了我的小小的積蓄,不聲不響地去了奧蘭1。10月1日,我到了艾因—薩拉赫。我懶洋洋地躺在綠洲中的一棵棕櫚樹下,無限快樂地想著,同一天,蒙—德—馬爾桑的公立男子中學校長驚慌失措,艱難地擺弄著二十個在空教室門前吼叫的可怕孩子,向各地發電尋找他的歷史教師。」

  1阿爾及利亞城市。

  勒麥日先生停下了,向我們投來滿意的一瞥。

  我承認我那時缺乏尊嚴,也忘了他不斷地作出樣子,表示他這樣賣力氣只是為了莫朗日。

  「先生,如果我對您的敘述比我料想的要感興趣,那就請多諒解吧。但是您知道,要理解您的話,我還缺少許多東西。您談到了尼普頓王朝。我想,您是把昂蒂內阿作為這個王朝的後代,那這個王朝是怎麼回事?它在大西洋島的歷史中的作用如何?」

  勒麥日先生高傲地笑了笑,還朝著莫朝日擠了擠眼。莫朗日在聽著,下巴托在手裡,胳膊肘支在膝上,一言不發,連眉毛都不動一動。

  「柏拉圖將替我回答您,」教授說。

  他又以一種不可言狀的憐憫口氣補充說:

  「難道這是可能的嗎,您居然不知道《克裡提阿斯》的開頭?」

  他從桌上拿起那份使莫朗日那麼激動的手稿,頓時,這個可笑的小老頭精神大振,容光煥發,好像中了柏拉圖的魔法。他正了正眼鏡,朗讀起來。

  神祇們抽籤分配大地的不同部分,一些神得到的地方大一些另一些神得到的地方小一些……尼普頓就這樣分得了大西洋島。他把他與一個凡人生的孩子們放在這個島的一個地方。那是一塊平原,離海不遠,位於島的中部,人們說。那是一塊最美麗、最肥沃的平原。在距平原五十斯塔德1的地方。在島的中部,有一座山,那裡住著埃維諾和他的妻子洛西波,他是萬物初始生於大地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他們有一個獨生女,叫克裡托。她到了結婚年齡的時候,她的父親和母親死去了;尼普頓愛上了她,娶了她,她居住的那座山,尼普頓將其加固。與四面八方隔絕起來。他做成了幾圈大海和幾圈陸地,彼此相間,有的寬些,有的窄些,陸地有兩圈,大海有三圈,圍著島的中部,每個圓圈的任何一點到中心的距離都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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