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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巴爾扎克 「根底淺薄的愛情這麼快就變成自由戀愛的婚姻,這是從來沒有的呀!」老舅公這麼說。他像一個生物學家在顯微鏡下觀察一隻昆蟲一樣,注視著這對青年男女。 這句話驚醒了德·封丹納夫婦。老旺代黨人再不像他過去所答應的那樣,對於他女兒的婚姻不加過問了。他到巴黎去瞭解情況,得不到什麼結果。於是他委託巴黎市政府的一個官員去調查隆格維爾家庭的情況。在調查出結果以前,這個神秘的謎使他很覺不安,他認為應該關照他的女兒,叫她謹慎行事。 對於父親的這一忠告,女兒是用滿含譏諷的假意服從來接受的。 「我親愛的愛米莉,如果你愛他,最低限度請你不要對他說出來!」 「爸爸,我的確愛他,不過,我要等您批准的時候才告訴他。」 「可是,愛米莉,想一想,你對他的家庭、他的職業還一點也不知道呀!」 「我不知道,那是我自己願意這樣。爸爸,您曾經希望我早點結婚,您給了我選擇的自由,現在我已經不可挽回地決定我的選擇了,您還要什麼呢?」 「我還要知道,我親愛的孩子,你所選中的那一位,到底是不是法蘭西貴族院議員的兒子,」可敬的老貴族諷刺地回答。 愛米莉沉默了一分鐘。後來她抬起了頭,望著她的父親,不安地對他說: 「難道隆格維爾家族……?」 「已經絕了後代了。羅斯登—靈堡老公爵於一七九三年死在斷頭台上,他就是隆格維爾家族最後一支的末一個後裔。」 「可是,爸爸,也有許多高貴的家族是私生子的後代。法國歷史上有無數親王在他們的貴族家徽上加了一道從右上角到左下角的斜條。」 「你的觀念大大地改變了,」老貴族微笑著說。 第二天是封丹納全家在普拉納別墅的最後一天。被父親的忠告嚴重地擾亂了心情的愛米莉,焦急地等待隆格維爾照平時習慣到來,以便從他那裡得到一個解釋。晚餐以後,她獨自一人到花園裡散步,朝著他們慣常在那裡互訴心曲的樹叢走去,她知道隆格維爾會到那裡找她。她一面快步走著,一面考慮用什麼方法可以不失身份地騙出這項重要的秘密來。這可是一樁相當困難的事情!直到目前為止,她並沒有直接承認過她對這位陌生人的愛情。像馬克西米利安一樣,她也在暗中享受初戀的甜蜜滋味,他們兩個都是非常矜持的人,似乎兩個人都怕承認自己的愛。 克拉拉曾經將自己對愛米莉性格上的懷疑告訴馬克西米利安·隆格維爾,這些懷疑相當有根據,這使他時而被自己年輕而澎湃的熱情所控制,時而又想冷靜地認識和考驗一下他寄托以自己幸福的女人。他的愛情並沒有迷惑住他的眼睛,他看出了愛米莉被成見所腐蝕的性格;可是他想首先知道愛米莉是否愛他,然後才來想法子破除她的成見。他不願意將自己的愛情和生命來作冒險。因此他始終不說出自己的心情,但可惜他的目光、他的態度,和他最細微的舉動都將他的愛情暴露出來了。 在德·封丹納小姐這邊,一般少女所具有的自尊心在她身上尤其強烈,因為她有由於家庭出身和自身美貌而產生的那種愚蠢的虛榮,這種自尊心阻止她坦白說出自己的愛情,而愛情的日益滋長,卻又時時使她想說出來。這樣,一對戀人雖然都不曾說出自己秘密的動機,而雙方都本能地明白了他們的處境。在生命中的某些時候,年輕的心靈是喜歡含糊不清的狀態的。正由於他們兩個卻遲遲不開口,他們好像將這個等待變成一場殘酷的遊戲。一個想知道另一個是不是愛他,而這一點必須他高傲的情人肯承認才行;另一個卻在等待他隨時打破這個過分尊重別人的沉默。 愛米莉坐在一條粗陋的長凳上,想著三個月來歡樂的日子中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她父親的疑心是她最後的恐懼;然而她作了兩三次思考之後,就以一個缺乏經驗的少女的心情,斷定這些恐懼是毫無根據的。首先她確信自己不會犯錯誤。整個夏季,她在馬克西米利安身上並沒有發現任何動作、任何言語可以證明他的出身或職業是低下的;相反,他的談吐卻顯示出他是個掌管國家最高利益的人。 「而且,」她想,「一個辦公室職員、一個銀行家或者一個商人絕不會有這麼多的閒暇,能夠整整一個季度逗留在鄉下的田野和樹林中追求我,自由自在地消磨日子,正像一生無憂無慮的貴族一樣。」正想得入味的時候,一陣樹葉的響聲告訴她馬克西米利安已經來了一些時候,大概正在帶著仰慕的心情偷看她。 「您知道這樣驚動人家很不好嗎?」她微笑著對他說。 「特別是當年輕姑娘在想心事的時候。」馬克西米利安意味深長地回答。 「為什麼我不能夠有我的心事?您不是也有您自己的心事麼!」 「那麼您真的在想心事嘍?」他笑著說。 「不,我在想您的心事,我的心事我自己很清楚。」 「可是,」年輕人抓住德·封丹納小姐的胳膊,夾在自己的 胳膊下面,輕輕喊道,「也許我的心事就是您的心事,而您的心事也正是我的心事呀!」 他們走了幾步,正好停在一叢樹下面,樹叢被落日的餘暉照耀著,像裹上了一朵紅棕色的雲。自然的美景使這一時刻添上了莊重的氣氛。馬克西米利安突然而親密的動作,尤其是她的胳膊感覺到的、他沸騰的心的劇烈跳動,使愛米莉格外激動,這種激動往往是一些最簡單和最無意識的偶然事件所引起的。 上流社會的青年女子平時在矜持中生活,一旦感情爆發出來,過去的矜持就會使爆發的力量更加猛烈,這是她們遇見一個熱情的戀人時所能遭遇的最大危險。愛米莉和馬克西米利安的眼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道出許多平時不敢說出口來的事情。陶醉在這種狀態中,他們很容易就忘記了那些自尊心和矜持的信條,也忘記了那些互不信任的冷靜的考慮。 開頭,他們只是緊緊地握著手來表達彼此間愉快的心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先生,我有一個問題要問您,」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又慢慢地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德·封丹納小姐戰慄著,用激動的聲音開口說。「我希望您明白,這個問題是我在家庭中所處的尷尬地位使我不得不提出來的。」 愛米莉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句話之後,接著是一陣對愛米莉來說十分可怕的寂靜。在沉默中,平素這麼高傲的一個姑娘,竟不敢接觸她的戀人的明亮的眼光;她暗中覺得她自己要說的下半截話非常卑鄙: 「您是貴族嗎?」 說完了這半截後,她恨不得立刻鑽到地底下去。 「小姐,」隆格維爾變了臉色,帶著一種十分尊嚴的表情鄭重地說道,「我保證直截了當地回答您的問題,可是我要求您首先誠實地回答我向您提出的問題。」 他放開少女的胳膊,年輕姑娘立刻感覺自己好像孤獨一人留在世上。他對她說: 「您查問我的出身,到底是什麼用意?」 她冷了半截,像木頭似的呆在那裡,半晌不說話。 「小姐,」馬克西米利安繼續說,「如果我們相互不理解,就不要繼續下去了吧!我愛你,」他用深沉而動情的聲音加上這句話,使少女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幸福的感歎,「那麼,」他聽到那一聲感歎,臉上也露出了歡愉的神色,他接著說,「為什麼還要問我是不是貴族呢?」 愛米莉的內心深處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呼喊:「如果他不是貴族,他會這麼說話嗎?」 她溫和地重新抬起頭來,好像要從年輕人的眼光中吸取新生命,她伸出胳膊給他,似乎表示和他言歸於好。 「您以為我把官職爵位看得很重要嗎?」她帶著促狹的狡猾說。 「我沒有什麼頭銜可以獻給我的妻子,」他一半快活、一半嚴肅地回答。「可是我要娶的妻子既是貴族出身,而且她的有錢的父親又使她過慣了富貴幸福的生活,我是知道為了這個選擇我應該承擔些什麼義務的。所謂愛情能夠滿足一切,」他快活地加上一句,「只是對於情侶而言;至於夫婦,除了以蒼穹為房頂和以綠茵為地毯之外,還需要更多一些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