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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愛琤    


   

  蕭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再度緊閉的房門,卻不自覺地,淚珠滴滴成串、成串潸然落下。

   

  她閉起感心憔悴的眸,再度忍不住,狠狠地痛哭失聲。

  曾經定不負相思意,如今只換來一句莫執著……

   

  嘯風睜著失魂雙目,怔怔地盯著桌上攤躺的那片白布。血紅的三個大字觸目驚心,上面凌亂染著──

   

  莫執著。

   

  莫執著……莫執著……

   

  他反反覆覆地念著、低喃著,最後竟然淒笑出聲。

   

  哈,莫執著,她要他莫執著!

   

  莫執著於過往的情,莫執著於舊有的愛;她要他莫執著於她,莫執著於自己的靈魂和生命!

   

  哈!哈哈哈!

   

  蕭湘啊蕭湘,知他若她,如今卻要他莫執著?!

   

  嘯風不住地笑,淚也不住地流。從心底深處湧上的冰冷和孤寂緊緊地捲住了他,他死瞪著那片白綾,哀涼的眼神突然變得怨憎異常。他眼中熊熊冒出淒烈的火光,伸手便要狠狠地撕碎它。

   

  但當他將白綾抓在手中,正要施力的時候,她淒楚的淚眸再度浮現眼前。

   

  望君善自珍重……莫執著……

   

  她的語氣關懷依舊,眼神癡纏依舊,她分明沒有忘情於他,她分明還深愛著他……可是她卻要他……她卻要他莫執著?!

   

  他的雙手狠狠地顫著,卻是怎樣也撕不下手。他忽然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狠狠摔落在地面。

   

  他緊抓著白綾,狠狠搋在胸口。

   

  他可以恨她,也可以愛她,可她卻偏偏拿他最不可能辦到的一件事來要求他!

   

  沒有了她,他該如何善自珍重?他該如何莫執著?!

   

  蕭湘啊蕭湘,知他若她,她究竟要怎樣?究竟想要他怎麼樣啊?!

   

  蕭瑟的夜風之中,他蜷曲成了一團,他狠狠地顫抖哭泣,熱燙的淚滴滴融入了手中的素白之中。

   

  薄薄的絹綃白綾,如蟬翼般在夜風中隱隱顫抖著,但卻沉重地飛也飛不動,因為單薄若它,卻負載了太多的錯上加錯──

   

  一如她的血,和他的淚。

  嘯風大病了一場,纏綿於病榻之上,高燒不退,囈語不休。

   

  仔細聽他反覆念著的是什麼,卻只是翻來覆去的一個字──

   

  湘……湘……湘……

   

  他鎮日昏昏沉沉,藥餵他不進,人喚他不醒。他一日虛弱過一日,連太醫都頻頻搖頭,直歎若這情況持續惡化下去,要準備的便恐怕只有那素衣厚殮了。

   

  皇帝驚覺這樣下去不行。嘯風是皇室僅存的一支根苗,若他繼續耗弱下去,只會損傷國體,徒留金人進犯之機。

   

  所以他當機立斷做了主,在嘯風仍意識模糊、徘徊於生死之際的時候,舉行了立儲大典,並順道為他迎進了一位太子妃。

   

  皇帝也是存著一點沖喜的希望的,但卻不知是沖喜當真奏效,或是皇帝的殷切期望居功厥偉,嘯風的病情卻真的漸漸好轉,一日清醒過一日。

   

  等他終於意識清醒、能夠與人對話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瞥那位由皇帝做主為他迎娶的太子妃。

   

  他面無表情,也無反對,蒼白的唇角只隱隱掛上了一絲譏嘲的微笑。

   

  他看得出父皇的用心。

   

  他為他迎的太子妃有著蕭湘的眉、蕭湘的眼,甚至連唇角掛著的,都是那宛若蕭湘一般的笑。

   

  但那又如何?

   

  她畢竟不是蕭湘。

   

  蕭湘已經是別人的妻,而他的世界也在同時間破滅。

   

  父皇眼泛淚光,說很高興他終於康復,終於活過來了。

   

  但是他卻疑惑著。

   

  真的嗎?他真的是活著的嗎?

   

  他的心已沒有任何感覺,連父皇握著他的手、觸碰著他,都像是另一個世界一般地遙遠。

   

  他究竟是活著的?抑或是他早已經死了,而眼前這晃動著的一切,全是他在冥界之國見到的一場又一場的幻夢?

   

  人生有如幻夢,這點他早知道。

   

  說不定連他的蕭湘追根究柢也只是他的一場幻夢。其實他從未失去過她,因為他從來也未曾擁有。

   

  他只不過是作了一場夢,一場關於……

   

  關於……

   

  關於那世間也曾有過最美麗的春天的一場大夢。

  歲月悠悠忽忽地過,人也悠悠忽忽地活。

   

  世間本無事,唯庸人自擾之。

   

  五年前那撼動京城的癡情狂愛已成過往,男女主角皆各自婚嫁,尤其其中一方在一年前先帝駕崩之後,如今更居於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尊貴地位。

   

  這讓即便是最饒舌的鄉夫村婦,也明白不敢多事的道理,乖乖地噤口,讓那段曾經是全國最喧囂的熱門話題沉入那秘密的深深箱底。

   

  所有人都像忘了那回事,所有人都好好照常地過著他們的日子。

   

  世間本無事,唯有庸人自擾之。

   

  不做庸人,便不應該再自擾;但若能不自擾,是否又稱得上還是個人?

   

  蕭湘神情飄忽地望著嘉靖公府波光蕩漾的粼粼水面,晃動的湖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臉龐上,更顯得飄逸如仙,絕麗不似人間。

   

  五年過去了,她從少女緩緩長成少婦,歲月沒有帶給她什麼,只是進一步淬煉了她的美貌,讓她美得堪能傾國傾城,美得足以禍國殃民。

   

  蘇太夫人蹙眉凝視著不遠處神思恍惚的兒媳婦──

   

  紅顏禍水!她只有這個感覺。

   

  眾人可以假裝忘掉,但她卻無法不想起。

   

  新婚的隔日床單沒有落紅。她有的是個不貞潔的兒媳婦,而她卻只能永遠咬牙吃著悶虧,一切只因那始作俑者便是當年的太子殿下、今日的聖上。

   

  她實在是不喜歡她,但滿腔悶氣卻無處可發。

   

  「哼、哼!」蘇太夫人從鼻間沉重哼氣,喚醒蕭湘的注意。

   

  「婆婆,有何吩咐?」

   

  「茶水都涼了,還要我提醒你嗎?」她惡聲惡氣地責問。

   

  蕭湘沒有絲毫忤逆,立刻柔順服從地為蘇太夫人倒去舊茶,添上新茶。

   

  「呸!」蘇太夫人啜了一口後,立刻吐掉。「苦了!走味了!你還要我喝這糟蹋了的茶嗎?」

   

  「對不起,婆婆。媳婦重沏便是。」蕭湘乖順地答著,一如五年間的逆來順受。

   

  「哼!哼!」蘇太夫人冷眼看著蕭湘優雅的沏茶動作,心中怒火卻愈來愈盛。

   

  就是這樣!五年來不管她處處為難她、處處刁苦她,她就是那樣一副無心無感的模樣,連點皺眉不耐的神情都不見,讓她想治她個侍長不尊的罪名都無從著手。

   

  這讓她的怨氣怎不一日累積上一日,絲毫無法消了!

   

  「婆婆。請喝茶。」

   

  纖白的素手輕輕推過一碗茶盅,連指尖也飄散著一股絕淨的縹緲氣息,清雅優美得讓人不禁心神蕩漾。

   

  連蘇太夫人都忍不住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但當她醒覺,她立刻怒火滔天地猛然站起。

   

  「哼!不喝了!不喝了!」拄杖重擊地面,蘇太夫人怒得轉身就走。

   

  蕭湘沒有說話,也沒有挽留,她只是美眸煙然地望著蘇太夫人的背影,唇邊泛起一絲迷濛的微笑。

   

  為什麼生氣呢?

   

  她不懂,也不想懂了。

   

  她的前半生總是在想著如何讓人快樂、怎樣逗人開心,但那是因為當時她的心中有著無限的光明與喜悅,總希望能將己身的幸福也一一傳遞給他人。

   

  可是現在,她的幸福沒有了,她的力氣也消失了,殘存的最後一口氣也僅夠她這麼悠悠忽忽地活著撐著,不死不活。她已經什麼都無法想了,也什麼都無力做了。

   

  「唉。」

   

  一聲歎息從身後傳來,蕭湘朦朦朧朧地轉頭,漾開了一抹朦朦朧朧的笑意。

   

  「旻淞哥。」

   

  只有此時的笑意是貨真價實。五年來蘇旻淞待她的好無庸置疑,新婚夜時的一句承諾,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人前他敬她如妻,人後他待她如妹。在蘇太夫人不留情面給她難堪時,也只有他會費心費力為她排解、替她辯護。

   

  她真感激他呀!從骨到肉、由心到魂,徹徹底底,誠心誠意。

   

  「娘又給你氣受了?」他憐惜地望著她,緩緩地坐下。

   

  「沒有。婆婆待我很好。」她悠悠地笑。

   

  「還在騙人。」蘇旻淞亦逸出一笑,他隨手拿起了方才沏好的茶盅,啜了一口,不由得讚歎,「好茶。」

   

  蕭湘還是悠悠地笑,眼神卻從蘇旻淞的身上,又轉回了那亭前亮晃晃的水波,任思緒隨著那波動,緩緩地蕩漾、再蕩漾……

   

  蘇旻淞的眼神也凝望著遙遙碧波,寧靜的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直到過了好久之後,蘇旻淞才緩緩輕歎,打破了這朦朧的靜默。

   

  「誰道閒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他低低吟詠,轉眸望向蕭湘,「又是春至了……湘妹,你的惆悵也依舊嗎?」

   

  蕭湘沒有回答,也沒有震顫,她只是緩緩地回過煙蒙的美眸,略微不解、有些疑惑地凝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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