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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亦舒 「但,」她回答:「我不是游曼曼。」 少女失望了,「你不是她,那你是誰?」 「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來觀禮的客人。」 心蔚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找房屋租售經紀小王。 小王詫異,「又有什麼事?」 心蔚知道他嫌她煩,但她也是逼不得已,逼她的是好奇心。 「你能不能把上屆住客的電話給我?」 「小姐,你恁地強人所難。」 「小王,我們是熟人,求求你。」 「我得先徵求他的意見。」 「我等你消息。」 一等就是三天,這小王,做生意時起勁之至,纏住人不放,生意做成之後,什麼都懶洋洋,要找他,大概就快要在半個月前預約,典型的小人物辦事作風。 心蔚追過他幾次。 在這段期間內,心蔚把衣櫃內所有衣服都試遍。 游曼曼交際廣闊,一露瞼,就有人上來招呼,可見是個名女人,找她下落,應該不難。 心蔚最喜歡其中一條鑲長流蘇的繡花披肩,閒日也把它搭在肩膊上走來走去,她喜歡看那些排穗晃動。 電話鈴響。 心蔚想!又是叫我去派對的邀請? 那人先咳嗽一聲,「我姓唐,」他自我介紹,「我現在在多倫多,小王說你找我?」 「唐先生,」心蔚大喜過望,「終於聯絡到你了。」 「小姐,有什麼事?」小唐有點受寵若驚。 「唐先生,你以前租過這間公寓?」 「我住餅三年。」 「請問,櫥裡的女裝衣服,可屬於你?」 唐先生笑!「不,不是我所有,我很正常,我沒有心理變態。」 心蔚也只得笑。 小唐接著說:「我不知道那些女服的來龍去脈,只知道有一個朋友在半年前托擺在我那裡,一直沒回來取,我想事主已經不要它們了。」 「請問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他也是男人。」 心蔚又問:「你同他仍有來往?」。 「有,他在大昌洋行電腦部任職,姓侯。」 「謝謝你。」 「怎麼,不打算請我喝茶?」 「唐先生,你回來的時侯我一定敬你一杯。」 小唐呵呵笑著掛斷電話。 這人倒是可愛。 第二天,心蔚找到大昌洋行去。 在接待室坐著等見侯先生,心蔚仍穿著曼曼的衣服,那是套乳白色鑲黑邊配金紐扣的香奈兒。 接待室空氣有點冷,茶几上放著幾本國家地理雜誌及大昌行的年報。 這侯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剛在想,有聲音在身後響起,「找我?」 心前轉過頭去,呵,這並不是她尋找的人,原來侯先生是個胖胖的好好先生。 心蔚還是把來一意說一遍。 「是,是有這回事,一大箱衣服,沒地方放,輾轉擱小唐家,他是單身漢,家裡有的是空間。」 「那些衣物最初屬誰?」 侯失生不加思索答:「是我小姨的舊衣。」 小姨,即侯大太的妹妹。 「侯太太姓游?」心蔚大感興奮。 侯先生訝異,「不,內人姓凌。」 啊,線索又斷了。 心蔚說:「我想知道那些衣服倒底屬於誰,侯先生我想見一見凌小姐。」 侯先生十分一意外,不過,好好先生即好好先生,他想一想,笑道:「大家都是年輕女郎,應該談得來。」他寫下一個電話號碼。 心蔚千多萬謝,把自己的電話也交給侯先生。 深夜,她穿著那件披肩,坐在客廳中喝香茗。 游曼曼一定甚少獨處的時間,心蔚感喟,而她,她是一顆寂寞的心,父親去世後,母親跟兄長移民去照顧孫子,只剩她一個人住本市。 不知後地,在本市出生長大,念完小中大學,心蔚的朋友卻極少,去過許許多多聚會之後,她覺得乏味,自動棄權,同那班吃吃喝喝的朋友漸漸疏遠。 心蔚這個人很實際,外頭的人比她更現實,現代社會,相識遍天下有什麼用,知己無一人。 心蔚低聲問:「曼曼曼曼,你有知己嗎?」 她用手撥動個內衣裳,衣料悉悉率率,似在歎息。 能夠穿遍那麼多漂亮的衣裳,走遍舞會,恐怕不會寂寞。 心蔚睡了。 電話鈴響起來,心蔚看鬧鐘,才早上七點。 她打著呵欠,「哪一位?」 「我姓凌,聽姐夫說你找我。」聲音爽朗清脆。 心蔚連忙把惺忪的聲音收起來,「凌小姐,你好。」 「姐夫說是關於那箱子衣服的事。」 「是是是,它們此刻在我的衣櫃裡。」 「那個姐夫,我原木想把衣服擱他家裡,沒想到他把它們送了人。」凌小姐十分嬌嗔。 「是你的衣服?」 「才不是,它們屬於我一個朋友。」 「游曼曼?」 「咦,你怎麼知道?」 啊,終於找到了,心蔚吁一口氣。 凌小姐說:「曼曼不要那些衣服了,勞駕你,把它們扔掉算數,我改天請你喝茶。」 心蔚怎麼會放過她,立刻打蛇隨棍上,「今天下班有沒有空?」 那凌小姐一怔,「可以呀。」不知對方熱情從河而來。 「六點正我在紅獅等你。」 好幾個人都叫心蔚把這櫥衣服扔掉,心蔚決定把它們佔為己有。 她穿著游曼曼的毛線花格子套裝出去見凌小姐。 凌小姐很準時,見到心蔚,一怔。 她馬上說:「曼曼最喜歡這件套裝,她說凱斯米輕,穿著不會累。」 心蔚失笑,「從沒聽說衣服會穿累人。」 凌小姐答:「你要是像曼曼那樣穿法,你也會累。」 「曼曼在哪裡?」心蔚逼切地問。 凌小姐答:「曼曼歸隱了!她厭倦一切,決定過新生活,丟下所有漂亮衣服,所有派對,只帶一件行李,到倫敦去讀書,不久就結婚,搬到康瓦爾郡,我就知道那麼多。」 心蔚膛目結舌:「呵,真是個傳奇人物。」 「你說得對,本市不知幾許小生為她傷心至今呢。」 「凌小姐,你是她好朋友?」 凌小姐笑,「我比較不妒忌她。」 「你有沒有她現在的地址?」 凌小姐搖搖頭,「她有意迴避我們,我們就要識相,不要再去掀她底細。」 心蔚連忙點頭,「是,是,說得太對了。」 「那些衣服,她真的不要了,隨你處置吧。」 心蔚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要?」 凌小姐一呆,「曼曼的衣服?」她笑了,「那些款式不適合我,我愛穿粗線條衣服。」 凌小姐舉起啤酒,「來,讓我們祝福曼曼。」 心蔚卻問:「你信不信衣服會有生命?」 凌小姐差些沒嗆到,「什麼,你說什麼?」 心蔚回到家,打開衣櫥,輕輕地逐件衣服撥動。 她低低對它們說:「現在你們統統屬於我了。」 衣服輕輕晃動,像是聽得懂心蔚的話。 「曼曼厭倦了你們*一不要緊,我卻想過一過燦爛的生活,請帶我到舞會去,快,快。」 心蔚自櫥內抽出一件血紅的低領紗衣。 她問:「今晚,我該到哪裡去?」 電話鈴響起來。 心蔚笑,「來叫我了,謝謝你。」 她拎起話筒。 那邊是另外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心蔚,今晚九點北極星夜總會,不見不散。」 「喂喂喂,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那年輕人狡儈地答:「呵,一件紅色紗衣告訴我。」 「你是誰?」 「我?我是一套黑色的西裝,哈哈哈哈。」 啊,心蔚想,一套黑色的西裝來約會紅色的紗裙,衣服與衣服之間的會面帶動了人與人的緣份。 今晚,她有種感覺,她會見到她要見的人。 她在九時半左右抵達夜總會,舞池已十分擁擠。 心蔚在找黑色的西裝。 黑色西裝雖是十分普通的衣著,但舞池裡卻見不到。他還沒有來,且耐心地等一等。 心蔚悠然地喝著果子酒。 偶而抬起眼,她看到他了,一點都不差,他站在舞池邊,靜靜地看跳舞的人。 他大膽地走過來,道:「我在等紅色的紗衣。」 心蔚笑,「我就是。」 那年輕人目光精神而敏感,聲音輕輕的,「是,我終於等到你了。」 「那麼,來跳個舞吧。」 心蔚異常主動,穿上游曼曼的衣服,她彷彿沾上了游曼曼的習氣。 而曼曼,當然有她可愛的一面。 心蔚下舞池跳舞。 她決一意從平淡的生活走出來,聽那一櫃子衣服的話,開開心心的玩。 對話 施予等男朋友高旅的電話,一等就是一天。 開頭的時候,叫他不要打來都不行,鈴聲不住的響,鈴鈴鈴,鈴鈴鈴,使施予心神不寧,百忙中都得抽時間來接聽,有時在淋浴,有時還沒睡醒,有時在招呼親友,高旅才不理那麼多,一定纏住施予,說上幾句。 施予沒有嫌他煩,總是甜絲絲的笑。 恩愛中男女多少有點傻呼呼,高旅的電話接通,有時只是說:「你看,下雨了。」過很久都沒有第二句話,然後,施予會說:「我這邊沒有雨。」 說也奇怪,無限愛意就顯露在這幾句不相干的話中。 呵,施予想,他們也有過好日子。 一年之後,電話鈴響的次數驟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