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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亦舒 劉律師歎口氣,「這又是為何來?」 許端蓉經過生關死劫,已不計較細節,「減三十萬。」 「我立刻替你聯絡。」 端蓉說:「還有我決定離婚,你把那份文件拿出來,我願意馬上簽名。」 「可是條件方面──」 「周鳴宇給我多少我收多少。」 劉律師倒抽一口氣,「這是怎麼一回事?」 「要過新年了,新的開始,」端蓉笑,「我急於擺脫過去。」 「端蓉,」劉律師也替她高興,「退一步想,海闊天空。」 「真的,吃虧就是便宜。」 「不要出去,等我電話。」 端蓉像是知道有好消息,放下電話,立刻更衣化妝。 果然,不到三十分鐘,劉律師的答覆來了。 「買主三時正到我辦公室。」 「好極了,我馬上來。」 她取過手袋,就出門去。 順帶把女傭也接到市區。 女傭猶疑地說:「先生明明說回來吃飯。」 「他改變主意了。」端蓉毫不猶疑地說。 周鳴宇稍後會叫那個艷女纏住,脫不了身,灌得半醉。 趕到律師處,買家比她更心急,立刻問:「減十萬?」 「絕對。」端蓉笑瞼吟吟。 賣方買方同樣滿意,立刻成交。 端蓉取過訂金本票,對劉律師說,「存在你處。」 「這是離婚文件。」 端蓉大筆一揮。 拖了一兩年的事,統統於今日擺平。 劉律師抬起頭,忽然說:「端蓉,你的氣色好極了。」 「相由心生。」端蓉摸摸面孔。 劉律師衷心說:「恭喜恭喜。」 「我要走了。」 「不喝杯茶?到什麼地方去?」 「買飛機票。」 許瑞蓉講得出做得到,立刻到相熟的航空公司。 「周太太,連頭等都滿了。」 「一定有退票。」 「待我查看電腦。」 半晌,服務員一瞼笑容回來,「周太太,運氣真好,是去東京的,可合用?」 「合用之至。」 「我立刻出票給你,今晚八時起飛,請於七時到達飛機場。」 端蓉伸了伸腿。 她的運道隨著她的心念變了。 接過飛機票,許端蓉忽忽回家收拾行李。 偌大的兩層房子只餘她一個人,張口說話,幾乎有回音。 買掉它,將來找一間小小的,酒店式公寓,那才舒適呢。 端蓉只不過帶幾件簡單的衣裳,其餘的冬裝皮裘,只得先撇下再說了。 電話鈐忽然響起來。 瑞蓉一震,不去聽它。 響了十來下,電話自動接到錄音機上。 是周鳴宇的聲音:「端蓉,你在家嗎?快來聽電話,你搞什麼鬼?劉律師說你去簽了字並且賣掉房子,為何事前不同我商量一下?我現在馬上回來,你不要出去!」 瑞蓉聽了這話,臉色突變,立刻拎著行李就出門。 空屋裡只剩周鳴字的聲音在叫:「端蓉端蓉!」 許端蓉逃避怪獸似一溜個奔到車房把車子駛走。 這場災劫,非這樣躲避不可。 她不願意再見到周鳴宇。 她利用車子上的電話逐家旅館詢問,終於找到空房,幸虧不是旅遊旺季。 她只想找個地方休息幾個小時,然後登上飛機。 呵今天是除夕。 明天即是新的一年。 冬季,日短夜長,才下午三四點,已有黃昏看味,端蓉和衣倒在酒店床上,累極入睡。 她做夢了。 夢見自己裝扮得整整齊齊,在家端坐,等周鳴宇回家團聚,呵她可憐的心還懷著一絲希望,盼浪子回頭…… 在夢中,許端蓉都訕笑自己。 周鳴宇終於回來了,帶著蛇一般的艷女。 已經到達這種地步了,有手有踟,年輕力壯的許瑞蓉為何還要自取其辱呢? 走吧,走吧,走為上著。 但是周鳴宇不放過她,擰笑著趨向前來,端蓉忽然摸到了一把尖刀,她用力舉起,哺一聲插入他的胸膛。 許端蓉驚醒了。 一頭一腦的冷汗。 有人敲房門。 「誰?」 「小姐,你特地叫我們派人喚醒你。」 是,端蓉抹抹汗,上飛機的時間到了。 她避得這場災劫嗎?千萬不要功虧一簣。 端蓉覺得進了候機室,她就安全了。 周鳴宇即使回家,也已經人去樓空,對付他那樣的人,最好的方法便是置之不理。 許端蓉覺得十分痛怏,為什麼早些時不懂得這麼效?如不是遇見那位異人,大錯經已鑄成。 此刻她根本不要同他吵,與他計較,她甚至不想看他一眼,或是聽到他的名字。 許端蓉甦醒了。 在此同時,她如釋重負,過去年多背著的千斤重負一下子卸得無影無蹤。 她深深呼吸一下,感覺愉快。 她輕輕說:「時間大神,我感謝你。」 飛機場就在酒店對面。 她拎著簡便的行李出發。 一切順利。 許瑞蓉悄悄的上了飛機。 她默默地心中說:「時間大神,我沒有辜負你,你給我重生的機會,我好好的利用了。」 飛璣待應生遇來問:「許小姐,要喝些什麼?」 「給我一杯黑咖啡。」 「許小姐,那邊有位先生相同你說幾句話。」 端蓉連忙笞:「我想休息,不與任何人攀談。」 「是,許小姐。」 端蓉閉上雙目。 到了東京,真要好好休息,她打算到近郊那種招呼好地方乾淨的小旅館去住上一兩個月。 然後,她會聯絡劉律師,取過賣屋所得的款子,移居海外。 她一直想再多讀幾年書。 還有,學會講法文,還有,吹奏色土風,還有,晚間觀看星象…… 要做的事那麼多,她只怕時間不夠。 她一口氣喝了三杯香濃的黑咖啡。 飛機在跑道起飛,許端蓉憑意志力與機智,擺脫了噩連。 端蓉自豪,許多人儘管有花不完的時間,卻一次又一次重覆錯誤,不能自拔。 其實秘訣只有四個字:知難而退。 飛機引擎隆隆,有催眠作用,她伸伸雙腿,決定再睡一覺。 這一次,她沒有做夢。 她一直憩睡,直到聽見機長的廣播聲:「各位旅客,舊的一年已經過去,新的一年已經來臨,祝各位新年進步。」 瑞蓉愉快的睜開眼睛。 她終於熬過除夕。 「新年快樂。」 端蓉鄰座的位子本來是空的,此刻坐著一位男客,端蓉問:「你就是有話要同我說的那個人?」 「正是在下。」 「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侍應生這時遞香檳過來,「新年快樂。」 「你那平和的笑容有何秘訣?」那位男土問。 端蓉一怔。 對方態度認真,不似弔膀子開玩笑。 端蓉想一想,「因為我心有喜樂。」 那男子說:「我羨慕你。」 「你有煩惱嗎?」 「成年人哪有事事如意。」 「知足常樂,切莫自尋煩惱。」 「願聞其詳。」 許端蓉是過來人,「拿得起,放得下,你看這世上一切,本來不是我們的,我們來的時候,雙手空空,日後無論得到多少,都是意外之喜,毋須抱怨。」 「你說話口氣,宛如高僧。」 端蓉笑,「是嗎?」 「目的地是東京?」 「是。」 「這是我的卡片,我在東京有生意,有空同我聯絡,飛機就快降落,我不打擾你了。」 端蓉說:「很高興認得你。」 飛機緩緩降落。 那位先生亦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端蓉耳畔忽然傳來呵呵呵笑聲。 誰? 「時間大神。」 「呵,是你。」 「恭喜你得到新生。」 「多謝你的幫忙。」 呵呵呵呵呵。 笑聲遠去淡出。 眼鏡 吳琰芳最近甚為煩惱。 她患眼疾,右眼內角患俗稱限挑針,亦即是淚腺發炎,這種小毛病照說三兩天就應痊癒,可是不知恁地,一拖就十天八天,仍然紅腫不消。 年輕女孩愛美,首先,她要萬分不願意地脫下隱形眼鏡,第二,她要配戴近視眼鏡,第三,她要搽眼藥膏,這樣一來,靈魂的窗子就遭了殃,令她氣餒。 醫生同她說:「吃得清淡些,多多休息,不要刺激雙目,很快痊癒。」 可是七百度近視眼鏡玻璃像啤酒瓶底,又重又礙事,吳琰芳頓時自俏麗女貶為醜小鴨。 她可是要上班見客的人。 那一天,忙了整個上午,琰芳脫下眼鏡,揉了摸鼻心,心中直嚷吃不消。 被鏡框壓得頭部痛了。 她歎口氣,又不能為如此小事告假不上班。 辦公室生涯不易過,她的上司逢有上午會議從不吃早餐,她說餓著肚子精神抖擻些,一吃飽,馬上打瞌睡。 不知就裡的人還以為她們愛美,特地扣克著吃,餓死了也是活該。 上班的人同不上班的人沒有交通。 偏偏琰芳的母親、大嫂、二嫂以及弟婦,全不做事,琰芳在她們眼中,騖遠不羈,她們在琰芳眼中,嚕囌無能,因而無話可說。 琰芳不是不寂寞的。 尤其是精神欠佳的時候。 中午,她跑到眼鏡店裡問:「有沒有輕一些的眼鏡框?」 「小姐,本來可以用魚絲金屬框,但你近視太深,玻璃太厚,不行。」 「超薄玻璃呢?」 「同膠片一樣輕重。」 琰芳氣,一眼看到一個玫瑰紅的架子,「我要這個。」 店員吃一驚,「會不會誇張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