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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亦舒 也許,王伯母會比較喜歡那位女演員吧。 令淑笑了。 她沒有再做那個夢,她不讓自己那麼放肆,要做夢,做些比較勵志的,上進的夢。 不,她沒有忘記王日良,她把往事收在心底一隻大櫃的抽屜裡,關上,等閒不再去驚動它。 那個秋天,令淑又升級了。 她忽忽忙忙去名店挑晚裝,因為同事們要為她開慶祝會。 售貨員替她著急,「陳小姐,這種衣服你要平時物色定當了,有事便可即刻穿。」 「咄,幾萬塊一件衣服掛在櫃裡報銷?我才不會那麼笨,待穿時經已過時。」 「陳小姐真精明!」 「別挪揄我了,有什麼黑色的經穿的又不露肉的,快快介紹,我只得廿分鐘。」 都會中只要付得起價錢,要什麼有什麼。 剛在配耳環,令淑聽見有人叫她。 令淑抬起頭來。 那真是一張信心十足,神采飛揚的消臉,自早上九時做到下午五時,一點也沒有褪色。 令淑把一隻大水鑽耳環夾到耳朵上,看清楚了來人,原來是王日良。 「呵,」她說:「好嗎,你氣色甚佳。」 王日良把雙手插在褲袋裡,微笑道:「你也是。」 令淑聳聳肩。 「耳環真好看。」 「謝謝。」 日良轉向售貨員,「小姐,跆我也來一副,我的秘書生日。」 「黛西還在做嗎?」 「沒有她怎麼行。」 令淑笑笑。 日良忽然告訴她:「我把公司賣了。」 令淑一怔,「為什麼?」 隨即覺得自己真笨,為什麼,當然是因為等錢用。 在這個都會,一切是為著私人利益。 王日良接過耳環,同售貨員說:「陳小姐挑什麼,也掛我的帳好了。」 「不不不」令淑急急拒絕。 王日良不以為然,「令淑,何必客氣,你付得起有餘,人家不會誤會的。」 令淑只得又聳聳肩。 「改天喫茶。」 他轉身離去,卻又轉身,「令淑,我並沒有結婚。」 令淑倒是意外了,揚起一條眉毛,「啊。」 「婚禮取消了。」他笑笑離去。 售貨員這時問:「就這件吧。」 「噯,好。」 「由王先生付款?」 「不用,怎麼好意思。」 「自然,陳小姐。」 令淑忽然說:「他好似不如往日瀟灑了。」 「但王先生從來都是智慧型。」 令淑笑出聲,智慧,是嗎?他有智慧,那陳令淑豈非經已得道? 不不,以往地太過高估他了。 令淑就穿著新衣走進慶祝會。 婚禮取消了,但令淑並沒有跟著娛樂版新聞追。 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在慶祝會裡逗留到深夜。 回到家淋過浴就睡了。 早上起來才把那件晚服仔細掛好。 印象中他們已經兒孫滿堂了,怎麼還沒有結婚。 回到公司,令淑向一個可靠的熟朋友打探消息。 「他原來沒結婚?」 「最後決定同居。」 「那是很落後的一種男女關係。」 「各適其適啦。」 「做得那麼好的公司怎麼捨得賣?」 「套一筆現,再另起爐灶。」 「合同上沒有規定不准王日良在若干期限內設新公司?」 「總有辦法。」 令淑到此時也不得不說:「各適其適。」 「你呢,令淑,有無考慮自己做老闆?」 「我喜歡打工,打工輕鬆點。」 「年薪過二百萬了吧。」 「有你說的一半已經很好。」 對方咕咕地笑,然後掛了電話。 倘若公司是陳令淑所有,她就不賣。 她的好處是永還不等錢用。 不知王日良有何急用。 那天下午,老闆對她說:「令淑,此事非你去倫敦不可。」 「我已厭倦飛機信差生涯。」 「看,令淑,此事」 「叫小王去,還有,小劉小林小趙,人家不知多愛乘飛機。」 「你去不去?」 淫威,這便叫做淫威。 只開一個會,便得花四十小時在飛機上。 「你去同他們說,這個方式在中國人社會行不通,我們風俗習慣不一樣,一意孤行,有損公司聲譽。」 令淑免為其難,選晚班飛機,一上去便睡。 半夜醒了,看見身旁的乘客正在吃,她不理,轉頭苦睡,艙務員輕輕叫她,「陳小姐,陳小姐」,她不應,待睡夠了,隔壁還是在吃。 令淑要了一杯水,怔怔看向窗外,只見曙光初露,自飛機小小窗戶透出來。 天亮了。 這叫她想起她第一次乘飛機的情況來。 也是到英國,不過去讀書,一個女孩子單身上路,坐在經濟客位,十分徬徨,什麼都不懂,鄰座一個男生不小心把一杯汽水潑在她褲子上,淋濕了,整個行程濕漉漉,沒齒難忘。 令淑感慨,當中十年,就這樣飛逝。 在黎明或在黃昏,腦海裡統統浮現著不愉快的記憶。 她在想,該怎麼措詞?「總裁大人,我特來忠告……」說不定人家一生氣,斬了來使。 鄰座正在吃日式粗拉麵,津津有味。 怎麼吃得下,真正人各有志。 艙務員又過來了,笑容可掬,「陳小姐你醒了,有位王先生想同你說幾句話。」 令淑轉過頭去,這才發覺王日良坐在前方第二排座位上。 今日在飛機上遇見熟人已不算巧合,常事耳,但真想不到會是王日良。 令淑向他點點頭。 他身邊有空位,示意令淑坐過去。 令淑才不會那麼笨,她假裝不會意,閉上雙目養神。 飛機很快到了,令淑取過隨身行李下飛機排隊出關。 她同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在關口,他們倆排在同一條線上。 令淑持加拿大護照,坦然無懼地就過去了。 王日良大概還需輪候一段時間。 總公司有車來接她,眼看她一踏上車子就會失去王日良蹤影,他卻追了上來。 「載我一程可好?計程車不好叫。」 是,計程車司機罷工。 令淑讓他上車。 車子向市區駛去,王日良同司機說:「凱盛頓。」 令淑微笑,「老好英格蘭。」 王日良看著她,「看樣子你好像已經忘記我。」 「忘記你?怎麼會。」 「你恨我嗎?」 令淑不由得笑了,「那可是很費勁的一回事呢。」 「那麼,你此刻有什麼感想?」 「過去的事就算了。」 「你有對象嗎?」 「急什麼,慢慢挑。」 王日良覺得他像在牆外同她說話。 「這次來是公幹吧。」 「是。」 「能夠聚一聚嗎?」 「我一小時後往市中心總公司開會,今日黃昏就乘飛機回去,約有兩小時空檔,我想去邦街買幾件衣服,時間緊湊,對不起。」 「這是懲罰我嗎?情願逛時裝店?」 「唏,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雲裳對女性的重要性?多失敗。」 「令淑,貴總公司的海外代表約翰凱薩克是我大學裡同班同學,彼時天天抄我功課。」 令淑一聽,馬上說:「好!你幫我,事成後一起喫茶。」 她變了,有利可圖,立刻拐彎。 王日良說:「沒問題,我欠你這個人倩。」 令淑挪揄,「那我可是出路遇貴人了。」 他們在市區分手。 到了酒店,令淑真想倒床上睡它十多小時。 可是司機一小時後會來接她,她不得不淋浴化妝更衣,一邊灌黑咖啡。 到了總公司,那年輕英俊的英國人親自在會議室門口等她,笑容滿臉,輕輕道:「原來陳小姐是王的未婚妻,為什麼不早說,萬事好商量。」 令淑也不敢怠慢,施盡渾身解數,力陳利弊,那組洋人洋婦共四人,商議半晌,終於由凱薩克作結案陳詞:「分公司的事,還是交返給分公司作決策吧,我負責向上頭交待。」 令淑鬆口氣。 散會後凱薩克對她說:「王在樓下電梯大堂等你。」 令淑與他握手道別,「有空來玩。」 「一定。」 王日良看樣子已經等了很久。 他倆緩緩散步。 令淑看見海德公園大閘,「進去坐坐。」 日良終於問她:「我倆還有復合的希望嗎?」 「我想沒有。」 王日良不語,「你對我失望?」 「不,相信你也看得到,我倆在一起,其實前途不高不遠。」 日良不語。 「我的要求不一樣了,」令淑講得很明白,「我的能力也不同,結不結婚不是問題,同誰結婚才是關鍵,我滿足現狀,這大半年,我成長得很快。」 「我看得出。」 「伯母好嗎?」 「她常常提起你。」 「真的?」 「她說我同你在一起時比較顧家,說你從不阻撓我資助弟妹。」 令淑笑,「原來我還有這個好處。」 王日良搔搔頭。 令淑安慰他,「好的女孩子是很多的,你一定找得到賢妻。」 日良看她一眼,「沒想到你也會那麼虛偽。」 令浙大笑,「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上路了。」 「你不問我幾時回去?」 「對,你何時回去?」 「我會在倫敦逗留一年。」 「呵,那多好,」令淑根本不關心詳情細節,「祝你前程似錦。」 他倆結束了談話。 在酒店附近的時裝店,令淑還是買到了她想要的時裝。 奇怪,她一點也不想結婚這件事了,並且,對於王日良滯留英國,有種輕鬆的感覺,她怕回去後還需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