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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亦舒    


  我感喟地想,我是一個最普通的白領女,領一萬塊薪水,衣食住行全靠它。

  與菲立第二次在公眾場所出現之後,事情更緊張了,老闆突然對我和顏悅色起來,比較粗重的功夫,奔波勞碌地開會,也不叫我去了。

  我忽然之間空下來,功夫轉到別的同事身去,他們自然怨聲載道,背後紛紛說我的不是,我變得萬分尷尬。

  各人太看得起我,如果我不能滿足他們的期望,看樣子只好辭工另謀高就。

  我有絲害怕,這會害了我,以後我再要做一個普通的人,恐怕再也辦不到。

  而這一切奇遇的起因,就是為了我像瑪姬。

  我靜靜地等待事情變化,順其自然,接受命運的安排。

  一日下午,我接到他的電話。

  「今天忙不忙?」他仍然用那種溫和的語氣。

  我苦笑,「天天買了時裝雜誌來研究。」

  「花香不香?」他又問。

  我說:「香極了,謝謝。」

  「今天下班五點正,我在門口等你。」

  「幹什麼?」我詫異。

  「拐你去賣。」

  他不是不會說笑的。

  「一會兒見。」我從來不同他耍花槍,老老實實,有空便是有空,沒空便是沒空。

  五點沒到,我在附近逛了一逛,便看見他的車子停下來。

  我上車,他向我微笑,卻不說話。

  車子開到一家珠寶店面前,他把車交給司機。

  我的心一動。

  他可是要對我有所饋贈?要收買我?

  我們進到內室,珠寶店經理托著陸一隻絲絨盤子出來,像煞廣告片之一個片斷,我有點興奮,哪個女人禁得住不興奮呢。

  盤子上放的是一隻紅寶石的戒子,足有指甲般大小,呈方型,我從沒見過那麼艷紅的寶石,心中訝異,一定是價值連城的,我想,他打算將之送給我嗎?

  他開口:「小丹,如果你願意,我們就訂婚吧。」

  我張大嘴,不知如何回答。

  訂婚?那等於說,正式成為他家裡的人?我震驚,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向我求婚,一剎時湧上來的意外,使我不知道如何應付。

  我說:「你還不認識我呢。」

  「當然我認識你。」他說:「我很清楚你。」

  「我們相識才很短的一段日子。」

  「認識的深淺不在日子長短。」

  我低下頭,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若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我不會考慮接受這個婚約。但他不是尋常人,他有錢,錢可以解決生活上許多折磨人的瑣事,他的兩個孩子自有保姆照顧,不勞我操心,這個後母並不難做。

  「不能現在決定?」他輕輕問。

  我低著頭始終沒有抬起來,「決定了。」

  「謝謝你。」他把指環套在我手中。

  我看看手指。

  「明天我會在報上擬一個啟事,宣佈我們訂婚。」

  我抬起頭,「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答允與你訂婚。」

  「想。」他微笑,「是不是因為我可靠、斯文有禮?是不是因為我經濟基礎穩定,可托終身?」

  我慚愧地說:「但是你沒有提到愛情。」

  「什麼是愛情?」他失笑,「這是一樣最不可靠的事,我覺得超過十六歲的人都不應相信虛無飄渺的童話。」

  他說得何嘗不對,但我不能公然贊同,我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告訴全世界,我結婚是為了生活。

  「你放心,我會對你好,我們會得白頭偕老。」

  我對他也有信心。

  我們之間的關係是這麼理智、明澄,我們處在那麼大的環境中,不會得遭遇試鏈,白頭偕老的成分是極高的,他令我安全、舒服,與他在一起,開心得不過分,處處被照顧,我還有什麼要求。

  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正是歸隱的好時刻,否則如何?一直做做做,直到三十歲、四十歲?

  這是女人最理想的歸宿。

  過兩天啟事出來,全世界的親友都來恭賀我,在些我根本已經十年未見,我很感慨,那時週末困在小公寓中,找個人吃飯都有找不到,多少時候,寂寞至流淚,不可抑止。

  現在富在山中有遠親多麼奇怪的現象。

  我無話可說,一門心思做陳菲立的未婚妻姐姐最快樂了,她像只小鳥不斷地說「多麼好,小丹,你的本事真不小,短短兩個月,就把他俘虜過來,以後好了,你再也不必寂寞地跟我們到處喫茶,喂,他們打算如何籌備婚禮?」

  「我不知道,他沒說,我沒問。」

  「在什麼地方擺喜酒?麗晶?什麼地方度密月?巴黎?婚後新居定在哪裡?買房子了沒有?」

  彷彿我已做了太子妃似的。

  姐姐真是個樂觀的人。

  「到底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呢?」

  「他沒說。」我據實報導。

  「你主動一點不可以?」姐姐催我。

  「有很多事是主動不來的。」我說:「我不好開口。」

  「什麼?都訂婚了,還有什麼不能開口?」她訝異。

  「姐姐,你不會明白的,我們兩人的關係十分特別。」

  「那我真正不明白了。」

  我笑笑,也許菲立永遠不提結婚兩字。

  我們照常出去應酬,所不同的,我與他家人見面次數漸漸增多。

  菲立不比一般公子哥兒,他握有實權,故此他的父母也比較接受我。

  背後我也聽人說,老先生太太對我的評語是「不錯,很懂禮數,話也不多,雖不是名門閨秀,也不算小家敗氣,慢慢會習慣的。這年頭,兒子有兒子的主意,我們哪管得了那麼多,唉。」是不滿意,但也沒法子。

  總算是接受我,已經不容易。

  一切花團錦簇,來得太快,我有點目眩神馳,希望不久會對大場面習慣,也許姐姐說得對,我的最大好處是夠鎮定,喜怒不形於色,慢慢應付各式不同的場合。

  我不需要天才呢,菲立讓我辭了工,我天天在美容院、健身房度過大部分時間,修飾整齊,看上去容光煥發,再加上適量的化妝、飾物、服裝,四分人才登時變足十分,與呆在寫字樓聽老闆發號施令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

  菲立的一家包括他的父母兒子,都未曾再說我像瑪姬,我很感激瑪姬,菲立注意到我,完全是因為我有點像她的緣故吧,否則芸芸眾女,他為何單單挑我呢?

  他的兩個兒子給我最大的鼓勵,完全當我是自己人。叫我阿姨,大兒十一歲,小兒八歲半,都活潑可愛,我與他們非常合得來。

  這一段時光是我生命中最快樂及值得珍惜的,菲立不是巧言令色的那種人,但他對我真正的關心,連最小的細節都注意到,像錢,叫我怎麼開口問他拿錢呢?當他叫我辭職的時候,我也遲疑過,我只有一點點的節儲。

  剛在擔心,他差人送上一枚圖章及一個存折,裡面的數字不多,恰已是我兩年薪水,呵,我馬上享受到被照顧的幸福。圖章上面刻著的小篆是「我愛我妻」。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基於一切原因,我們沒有愛得要生要死,宣之於口,但是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

  我仍然住在小公寓內,但我知道婚期快了。

  外界形容我為「灰姑娘」。

  這個時候,我未來的婆婆又不依了,她笑著跟親友說:「什麼灰姑娘,人家是大學生,年薪十多萬,很是個人才。」我很感動。

  誠然,現在的我跟半年前的我完全不同,我現在得體大方,精神煥發,全職就是服侍菲立與他的家人,這麼容易的工作做不好才稀奇!

  我們在五月結婚。

  請客請了一千人,菲立說還有漏掉的。

  婚後我搬入他家,他同我說:「小丹,我最愛你那股懷才不遇,落落的神色。」

  是嗎,不是因為我像瑪姬?我莞爾。

  不過我並沒有說太多,聰明人都懂得維持緘默,聰明的女人尤其不可話多。

  我知道,

  我會緊緊守著我已經得到的一切。

  波心

  我認識周成輝的時候,不知道他家那麼有錢。

  我們在一個很偶然的場合遇到。我也並不是一般的所謂小家碧玉,我自己有房子有車子,有一分很豐厚的固定入息,銀行也有一筆定期存款,生活的悠哉優哉,也就是社會上人稱的高貴仕女。

  我們在停車場裡起了一點爭執,不打不相識。

  當時我的車角碰到他的車角,什麼也沒有損傷,但是他的女伴衝出來罵我。

  我抬起頭看她一眼,當她是個透明人物。

  我心裡這樣想,如果她召警,我就跟警察說話,光是謾罵,我是不怕的。

  結果是他把女伴拉進了車。

  我並不記得他的車子,那只是輛很普通的汽車。

  第二天在停車場有人向我微笑、抱歉,我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他提醒我。

  我說「呵。」

  「對不起。」

  我說:「沒關係,這種小事情隨時可以發生。」

  他當場讚我,「真是個大方的女子。」

  我很訝異。這些小氣小事算得什麼?除了驕縱成疾或是神經病之外,誰都不會放在心中。

  我不再與他勾搭,一個人上路回家。

  但接連好幾天都在停車場遇見他。我想我們辦公的地方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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