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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亦舒    


  雜誌上,有她與王作恆的全照。

  三思嚷:「這是電腦做的,這不是真的!」

  家良怪同情她。「三思,這下子你可煩了,不吃羊肉,也一身騷。」

  「找區律師,告這本雜誌!」

  「告?民事譭謗案排期三、五年不等,恭祝你水洗不清。」

  三思叫苦。「我又不是明星歌星,幹麼登我照片?」

  家良還打趣她。「誰教你是證券界著名美女。」

  三思叫苦,立刻與區律師聯絡。

  內文說,擁有管理科碩士的呂三思是商人王作恆最新女伴。

  三思心情壞到極點。

  她的師傅,也是她的老闆,方金棠傳她問話。

  方先生很幽默,笑笑說:「交桃花運了。」

  「你知道不是真的。」

  「我知道有什麼用?」

  這時,三思不禁問:「你怎麼知道?」

  「三作恆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三思氣結。「我是亂搞男女關係的人嗎?」

  「咄,你未嫁,他未婚,有什麼關係,你何必太緊張?」

  「我的名譽呢?」

  「女孩子有點艷名才好。」

  「什麼,你覺得無所謂?」

  「當然不,小事耳。」

  「我已決定發律師信。」

  「那自然,可是,不必臉紅耳赤地到處喊怨。」

  三思靜下來。「多謝師傅忠告。」

  「否則,怎麼配做你師傅。」

  三思站起來。「我出去了,一大堆功課要趕。」

  「對了,還有一事。」

  三思又站停。

  「那王作恆,也是我朋友。」

  「是嗎?」必有下文。

  「他找過電話給我,叫我向你道歉。」

  噫,此人好風度,倒是小覷了他。

  「他說,他絕不罷休,會與造謠者周旋到底。」

  三思點點頭。

  回到辦公室,秘書說:「呂小姐,有人送花來。」

  一看,是一大籃白色香花,難得的是,全部種在小小盆中,有根,可以養活,七、八隻小盆全部又再放在一隻大花籃裡,美不勝收。

  「誰送來的?」

  「一位王作恆先生。」

  他知道她喜歡白色的花?難道,他也有她的資料?

  「啊!有卡片嗎?」

  「只有署名,沒有字句。」

  三思才想說什麼,陳元之的電話到了。

  「三思,我母親說,今晚請你過來一趟,親口解釋一下,你與王作恆之間的事。」

  三思忽然起了反應。「今晚我一早有約,不能取消。」

  「三思,母親很煩惱。」

  三思不禁暗暗好笑。唏,王作恆又不會追求她,她煩來作甚。

  「你還是來一趟的好。」

  三思沉默,她從不解釋,信就信,不信拉倒。

  「三思,給我一點面子。」

  三思說:「下午三時,我有二十分鐘時間。」

  「好,到我公司來。」陳元之鬆口氣。

  「到時見。」

  「三思,如果我不重視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不會煩你。」

  三思苦笑,陳元之打算繼承家族生意,自然要討好父母。

  三思一到陳氏大廈就知道她不該來,四周圍的人都以好奇的目光注視她。

  陳老太太一早在等她,所謂老太太,不過五十多歲,衣著時鬃,化妝亮麗,人未老,心卻老,她板著面孔,一見三思,便皺上眉頭。

  三思不語,可是倔強神氣在目光中透露出來:我又沒犯天條。

  陳老太太一開口便說:「三思,陳家是望族。」

  三思笑了。

  這話應由別人來說才是,怎可自家自吹自擂。

  「這王作恆與你,到底什麼關係?」

  陳元之在一旁說:「媽,三思不認識他,純屬謠言。」

  陳老太太不信。「無風不起浪,無火不成煙。」

  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女孩子,不歷雖好,人雖能幹,可是沒有家世,將來,陳家借不到力。

  當下,她厲害聲問:「你可打算登報澄清?」

  三思反問:「澄清什麼?」

  「讓我們陳家向眾親友交代,你是清白的呀!」

  三思一聽,氣得抓起手袋就走。

  陳元之想追上去,被母親叫住。

  「元之,大昌行說,那輛法拉利到了,我正好同你去看看。」

  陳元之一猶疑,三思已經去遠了。

  三思氣得胃痛,服了藥,還要死挺著開會。

  待一天結束,她照照鏡子,不由得歎口氣說:「老了十年。」

  那一晚,她比什麼時候都寂寞,她等陳元之的電話一直等到深夜。

  電話鈴一聲投響,一年多感情,競如此經不起考驗。

  第二天上班之際,臉色特別憔悴。

  老闆十分體貼她,不叫她出外開會。

  「緋聞中女主角,還是避避鋒頭的好。」

  三思坐在辦公室內發呆。

  秘書進來說:「一位王作恆先生的電話。」

  三思連忙說:「我不在。」

  秘書笑笑。「不太好吧!」

  她說得對,他也是受害人,不知大大方方聽聽人家想說什麼。

  三思取起聽筒。「是王先生嗎?」

  對方稱她呂小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三思也同他說起文言文來。「請問有何貴幹?」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嗎?」

  「王先生你才宏勢厚,可恨恨地告他們。」

  「這固然由我負責,可是,目前,你可需要澄清謠言?」

  「你打算怎樣做?」

  「登報、招待記者。」

  三思沉默一會兒「不。」

  對方好似鬆一口氣。

  三思解釋。「這種謠言不會傳一生一世,無謂助長他們的氣焰,切忌動氣,一氣就中奸計。」

  「呂小姐,我很佩服你的高見。」

  三思歎口氣。「我不明白的是,怎麼會傳我同你……我們根本沒見過面。」

  對方忽然說:「真委屈你了。」

  三思沒提防他會那樣講,連忙說:「不不……」

  王作恆豪爽地笑。「他們太看得起我王某人,我哪裡配得起呂小姐。」

  三思不由得脹紅了面孔。

  「老方說你是他得意首徒。」

  三思笑。「那我放心了。」

  「他說,幾時介紹我們認識。」

  三思說:「好呀!」

  「你說好笑不好笑,到現在我們才籌劃到第一次會面。」

  「誰說不是。」

  王作恆的聲音忽然轉得特別溫柔。「不要太過為此事煩惱。」

  「王先生,共勉之。」

  他真教人舒服。

  已經名成利就,還能夠替他人著想,不自我中心,真是難得。  秘書又進來說:「陳元之先生電話。」

  三思說:「我不在。」

  秘書立刻說:「知道。」

  三思奇問:「你不反對?」

  秘書笑吟吟。「我不過是聽呂小姐吩咐辦事。」

  她從來不喜歡陳元之,公子哥兒,目中無人,總覺得人家還不殷,教人受了氣還理所當然。

  三思想趁這個機會叫陳元之想想清楚,他應予女友支持,而不是急急維護著自己。

  如果他的腦筋真的那樣糊塗,那也算了,相處下去,也無幸福。

  下班時分,方金棠親自過來說:「王作恆想認識你。」

  三思歎口氣。「稍後再說吧,現在哪有心情見客。」

  「心情不好才應該出來走走。」

  三思搖頭。

  方老闆說:「三思固然好,遲疑卻不佳。」

  三思笑了。

  「我在家請你們,不會被人看見。」

  三思低下頭。「好吧!」

  「下個星期如何?」

  「我只得星期六有空。」

  「那就敲定了。」

  過兩日,下班,陳元之找上門。

  三思開門讓他進來。

  他說:「避不見面絕對不是好辦法。」

  「那麼,有什麼話今日說個明白吧!」

  「三思,我喜歡你。」

  三思苦笑。「我也是。」

  感慨到極點,喜歡有什麼用,她不想,也打不進他的世界裡去。

  「媽說——」

  「慢著,」三思擺擺手。「這是我的家,自顧衣食住行,無論哪個女皇陛下的勢力都伸展不到此處。」

  陳元之怔住,隔一會兒,還想兩全其美。「其實,哄她兩句……」

  三思微笑。「我不想那樣做。」

  「三思,看我份上。」

  「不,這是原則、宗旨、規矩。」

  「你太倔強了。」

  「也許是,也許不,元之,我不適合你。」

  陳元之黯然神傷。「這該死的謠言。」

  可不是。

  「元之,以後大家還是朋友。」

  他倆互相擁抱一下。

  陳元之告辭。

  一關上門,三思便落下眼淚。

  第二天,頭臉都是腫的。

  用手托著腮,也應付了一天的工作。

  下了班什麼地方都不去,躲在家中喝威士忌加冰。

  星期六,她早忘記有約會,方金棠派人來催,她才匆匆梳洗。

  愛美的她一照鏡子大吃一驚,天,這副容貌,王作恆見了恐怕真的要立刻登報澄清以維持名譽。

  她急急往臉上抹粉,忽而覺得委屈到極點,又哭了起來。

  這痛快的流淚須付出沉重代價,她再也無心好好化妝,乾脆穿上便服出門去。

  她遲到十分鐘。

  方家傭人來替她開門,只聽得方老闆在裡邊大聲說:「來了來了。」

  不知怎地,三思有點怯場。

  她在會客室門口站住,不想進去。

  可是,王作恆已經迎出來。

  他一見她,呆住了。

  滿以為是時髦能幹的時代女性:巴辣、驕傲、自信,可是此記他看見的是一個臉容秀美、憂鬱、怯怯生女學生似人物。

  呂三思真人比相片年輕及漂亮,她明顯地哭過了,神情委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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