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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亦舒 保羅笑。 「你很失望吧,」我說:「竟沒有送到女朋友的飛機。」 保羅很出乎我意料的說:「什麼?女朋友?咪咪只是我普通的朋友,不是女朋友,她太小太不懂事,我不能想像有那麼一個女朋友。」 我詫異,「那麼你老在我們家幹什麼?走得那麼勤。」 「我不是為了她。」他含羞地說。 我立刻聞絃歌而知雅意,不是為了我就是為了李德明,那我情願是我。 我指著胸口問:「為我?」 他點點頭。 「天啊,」我慘叫一聲,「我已是個老太婆了。」 他微笑,「你這份自嘲正是我最欣賞的地方。」 我呆呆地看著他,心中忍不住歡呼一聲,該死的李德明,他以為老婆踏入中年,就可供他隨意侮辱,他沒有想到有後生小子看中了我,哈,可輪到他提心吊膽了吧。 但是良知告訴我,這個玩笑開不得,我連忙對保羅說,「你誤會了,我其實是個最平常的家庭主婦,你看錯人了,我怎麼會適合你?」 正在這個時候,李德明替咪咪挽著箱子,匆匆趕到。 咪咪說:「對不起,塞車,我們其實一早就出門了。」 因為我心中有鬼,所以也不去追究他倆,只好全盤信任他們,把咪咪送上飛機,鬆了一口氣。 回到家,李德明說:「你現在開心了,可以睡得著了?」 我不去理他,心中忐忑然,想到今天下午保羅對我說過的話,他是真有那個意思,還是純淨開玩笑? 我覺得有點安慰。或者在丈夫心中,我是老了,不再新鮮,但在別人眼裡,我至少還值得開玩笑。 第二天,我又是一個充滿信心的女人,三十幾歲了,我告訴自己,但世界十大最有魅力的女人都超過三十五歲。 我不會阿Q到那個地步,繼而聯想到每個中年女人都具魅力,包括自己在內,但這項事實未嘗不是一宗鼓勵,我會記住。 我去洗頭店修好頭髮,繼而到時裝店去買了幾件時髦的衣袋,兩雙涼鞋,一些新的化妝品,從新修飾自己。 鏡子中的我是整齊得多了。 同事們見到我笑道:「好漂亮。」 我說:「這是李太太最後的春天。」 大家笑。 李德明也發覺我那份輕快,從報紙下探出頭來問:「怎麼?流行白色嗎?最近老見你穿白色,倒是很清爽。」 「謝謝你。」我說。 「當心把咱們歐洲之遊也穿掉。」他始終是狗口沒有象牙。 那天晚上,我接到保羅的電話,他說:「我想約你出來喝杯咖啡。」 「不可以。」 「我明天到你校門口去等你。」 「喂——」 他已經掛掉電話。 李德明問:「那人是誰?」 我故意不瞞他,「保羅。」 「咪咪已經走了,他還打電話來幹嗎?」 我賭氣說:「我就算是死人,他想與死人說幾句話,不行嗎?」 「神經病!」他說。 「我在你眼中,就是一個十三點?」 「太太,人要腳踏實地,我們是中年人了。」 第二天臨放學之前,我頗緊張了一陣,隨即訕笑自己,保羅這孩子,怕不是認真的。但是當我捧著一迭書散步到校門口,看見他站在影樹下等我。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白衣白褲,非常活潑。 我走近他,他自我手中接過那迭書。 我對他說;「你真來了?我再與你說一聲,你這樣做是不會有結果的。」 「是因為你愛李先生?」他問。 我承認:「是的,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我愛他,我以為我們在一起只是為了互相需要,可是最近咪咪出現,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妒忌,我終於明白我自己的心。」 「那麼我是沒希望了?」保羅聳聳肩。 「你根本不應動這個念頭,玩火者終久要被火焚,你要當心。」 保羅說:「我喜歡你。」 「你只是喜歡成熟的女人,但年紀大的女人一樣有苦惱有心事,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十全的人,你記住這一點。」 「我是否不正常?」保羅苦惱的問我。 「不不,這並非不正常,這是人的常性,也許等你五十歲的時候,你又覺得十七歲的小女孩十分青春活潑可愛。」 「我們是否可以去喝杯咖啡?」他問。 「當然可以,但請你先答應我,我倆的關係止於朋友與朋友。」 「好的,我答應你。」保羅說。 我拍拍他的肩膊。我希望他讚美我愛護我,但是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對一個孩子不公平。 我們喝了咖啡,又吃了一個冰淇淋,然後回家。 李德明板著面扎喝問我:「到哪裡去了?等得菜都涼了,不守婦道,下了班到處晃。」 我溫和的笑,不與他爭辯。 李德明氣鼓鼓的時候分外有趣。 「告訴你,」他繼續無理取鬧,「你要是行差踏錯,我把你斬成一截一截。」 他吃醋了,好現象。 保羅仍然與我通電話,他說他打算到美國度假,我提醒他,叫他順便去看看咪咪。 我們站在校門談了一會兒,照例喝杯東西,便道別,各奔前程,這時候保羅己把我當一個長輩看待,我有點安慰。 但李德明莫名其妙的炸起來。拍桌子大罵山門。 他以為抓住我的小辮子,可以大興問罪之師。 「難怪呢,」他開始控訴我,「放了學老不見人影,我以為你跟誰在一起,原來是保羅!小孩子你也不放過?」 「我覺得有親切感,」我說:「我丈夫跟他同樣的幼稚。」 「你跟他去吃什麼冰淇淋?你現在返老回童?」 「你少管,我有我的自由。」 「那麼離婚好了,豈非更自由?」 「你妒忌一個孩子?」我問李德明,「你妒忌他?」 「笑話,他是個孩子?早就成人了,你能視咪咪為孩子嗎?」 「根本兩回事!」 「你頻頻約會他?怎麼,對我厭倦了?」他一發不可收拾,「你當我是死人?人家看在眼內會怎麼說?」 「你想怎麼樣?」 「以後不許見這個人。」他咆哮。 「我根本沒打算與他怎麼樣,」我說:「但我也有權擁有朋友。」 「不准再見他。」 「你是否在恐嚇我?」 「是,當心我殺了你。」 「我口頭上答應你有什麼用?如果你不信任我,你始終會疑神疑鬼。」 「我們去旅行,離開香港一段時期,我務使要你忘了這個人。」 「到哪裡去?」我瞠目而視。 「巴哈馬群島,答裡……越遠越好。」 「帶一個黃臉婆去這種地方,豈非浪費——」? 「我求求你,」他幾乎聲淚俱下,「離開那小子,離開他。」 我發覺我與李德明是深愛對方的,我們可以白頭偕老。我倆的生活太過平靜幸福,以致有厭倦感,稍微有點風浪,時窮節乃現,馬上知道對方的心事。 我非常在乎他,而他也非常的在乎我。 直到動身去巴哈馬那一日,我都這麼想。別以為我們夫妻倆幼稚,我們之間容不了第三者一點點的影子。 那些「大方」的夫妻看法是不同的,他們的關係名存實亡,所以才能一隻眼開另一隻眼閉地各自活動,若無其事。 我與李德明不一樣,我們相愛。 姊妹 嚴家有兩姊妹, 姊姊廿五, 妹妹十七。 嚴伯母很急於要把這兩位小姐推銷出去。正如張愛玲所說:嫁女兒,第一個最蘑菇,以後就方便,一個跟著一個,姊姊為妹妹物色妹夫,是天經地義的事。 因為我也算是個夠資格的人選,因此暑假回來,馬上被嚴伯父伯母請去吃飯洗塵。 我身上一點塵也沒有。但是白白大嚼一頓,又有妙齡少女作陪,何樂而不為? 嚴大小姐叫郁芳, 二小姐叫俊秀,都是出色人物。就算是他們兩人的名字,也是平凡之中帶點特別的味道,我相當欣賞。 姊姊很大方活潑,相當驕傲,雖然嚴太太屢次以眼色制止她,她還是直爽地有一句說一句,絕不饒放任何人。 那夜她說:「去……看電影的時候,瞧到『阿嘉泰』的預告,那個男人問:『阿嘉泰誰?』我說:『還有阿嘉泰誰?阿嘉泰姬斯蒂呀,英國偵探瓊瑤而已,』可是他瞪大眼睛,一片空白。倒是嚇得我半死。」 嚴太太忍不住:「郁芳!」郁芳向我眨眨眼。 我微笑不語,心中倒是很讚許這位大小姐,覺得她這一號人物適合做朋友。男女之間最好建立在朋友關係上。很少遇見這麼豪爽的女孩子。 也難怪她,大學剛剛畢業.學的又是頂尖科學,眼角中那份冷冷的神色,不知嚇走過多少男生。 她妹妹俊秀就不像她,面孔曬得紅紅的,皮膚細滑得看不到一個毛孔,有種嬌慵相,不說話,老是看著人笑,年紀很輕,還沒成型,我沒有把她放在考慮範圍內。 吃完飯我與郁芳說:「我明天上午打電話給你。」 「好。」她點點頭,「上午我在家。」 我笑說:「不過如果你說不出《夜未央》與《大蓋士比》的作者是誰,我不請你看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