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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近來見志康的時間比較少,他即使來了,也似沒有什麼話好說,人又累,像今 晚,索性睡著了。 麗琴看著夜色不語,內心無限寂寞。 他分明忘了她的生日,後來不知怎地想起來,又還不肯參加朋友為她舉行的宴 會。 他越來越自我中心,他的世界只容得下附屬品,卻容不下伴侶。 他已無暇尊重人。 這時,對面不知有誰在練習小提琴,幽怨的琴聲隱約傳來。 麗琴低頭想:將來,即使結婚生子,也難保沒有這樣的寂寞夜晚吧。 作弊 徐柱華與周啟才是同學,與蘇萬芳也是同學。 不知怎地,那一年英倫大學經濟系裡,竟收了三位如此出色的華裔學生。 這年輕的兩男一女不但學業優秀,相貌身段也一流,人以類聚,三個人常常在一起。 但是,若果與他們相處久了,就會知道,三個年輕人的背境絕不相同。 徐柱華是富家子,家裡做證券生意,人沒到,房子汽車及家務助理先派了來,他住在寬敞舒適的三房公寓裡,距離校舍不過步行二十分鐘或是五分鐘車程。 周啟才就沒有那麼幸運,他要工作三年半工讀才儲到足夠學費到倫大讀書,他住在宿舍裡,與其他三位學生同房,用洗手間需長途跋涉到走廊底,同房其中一位中東學生大清早要跪拜真神,另一位愛練習梵啞鈴,十分嘈吵。 蘇萬芳的環境最差,她連宿舍都住不起,她住在外頭老太太分租的房間,沒有暖氣設備,冬天在一隻電暖管前取暖,課餘在唐人餐館裡做女侍賺外快。 可是,這三個背境不一樣的年輕人卻建立了真正的友誼。 徐柱華曾建議兩位同學搬到他家中祝 周啟才笑笑說:「人貴自立。」 蘇萬芳卻說:「長貧難顧。」 都婉拒了。 徐柱華訕訕道:「何必狷介呢,真頭巾氣。」 啟才笑,「這是原則的底線:不可貪慕自己能力夠不到的物質享受,應量力而為,自得其樂。」 徐柱華說:「啟才我就是最敬佩你這一點。」 萬芳笑,「我是個女子,更不可以輕舉妄動,人言可畏。」 過半晌,柱華輕輕說:「人家大不了說我在追求你。」 兩個男生,的確都對萬芳有意思。 柱華曾與啟才說:「從來沒見過那麼能吃苦的女孩,每朝六時風雨雪不改起身步行到學校圖書館溫習功課,一放學立刻到唐人街做女侍,可是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秀麗動人。」 啟才附和,「一件白襯衫一條藍布褲已經很漂亮。」 「真有志氣,人最重要是這一點志氣,否則長得多美也不管用。」 「我倆公平競爭?」啟才鄭重地問。 柱華說:「你勝出的機會較大。」 「胡說,你是富家子,人又大方和善,絲毫無驕矜之態,勝我多多。」 「你才比我高分,啟才,你功課最好,又樂於助人,你是教授的寶貝。」 兩個男生哈哈大笑起來。 一年過去了,兩年也過去了,柱華狀態越來越勇,功課越來越好,家人陸續來同他打氣,一位姐姐特地到倫敦住了三個月,天天為他做吃的,什麼龍蝦粥、燕窩羹、西洋參燉雞、蒸鮮魚……柱華每次邀請同學一起來大快宴頤。 啟才逢請必到。 萬芳就比較忙,只來過一兩次。 柱華把食物盛在暖壺裡帶到學校給萬芳。 萬芳垂著眼,「謝謝。」 柱華問:「你有心事?」 「有點氣餒啦。」萬芳眼紅紅。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三人變成諸葛亮,說來聽聽。」 「家母病了。」 「不是有你兄嫂照顧嗎?」 「可是心裡老牽記著。」 「要不要趁寒假回去探望伯母?」 「水腳需要大筆費用。」 「我同啟才先替你墊一墊。」 「那怎麼可以。」 「將來可以還給我們。」 萬芳正考慮,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 惡耗傳來,她母親病危。 柱華立刻替她買了飛機票與啟才送她到飛機常萬芳沒有哭,那日下雪,鵝毛飄落在她頭上身上,無限淒美。 柱華叮囑說:「辦完事,盡快回來歸隊,快大考了,切莫功虧一簣,等錢用,不要倔強,錢財身外物。」 萬芳一直點頭。 送完飛機,柱華同啟才說:「真可憐,她母親是名寡婦。」 啟才看柱華一眼,「你已吩咐人幫她辦事?」 「家父公司裡自有閒人。」 啟才頷首,「有錢好辦事。」 柱華拍拍他背脊。 啟才心思慎密,買了電話卡給萬芳帶回去,著她每天打電話來報告事情發展。 柱華十分感慨,「萬芳一定感激你更多。」 「我也這樣希望。」啟才笑。 萬芳的母親在第三天就病逝,心臟衰歇,沒有多大的痛苦。 與兄嫂辦完事之後,她就回來了。 她瘦許多,人也變得十分沉默,鄭重地向柱華與啟才道謝。 「兩位,所欠人情與金錢,將來一定歸還。」 柱華稍微不悅,「如此耿耿於懷,豈非見外。」 萬芳流淚,是應該哭的,舒洩了只有好。 啟才說:「萬芳,你且辭去餐館工作,在柱華家小住,休養生息,挨大考完畢,才作打算。」 這是個好主意。 柱華說:「萬芳,你儘管住下去,我會暫時搬到姐姐的公寓去,這次是我三姐送孩子來讀書,要我陪她。」 如此光明磊落,真是難得。 萬芳總算擠出一絲笑意。 有些女子一輩子也碰不到一個那麼好的男子,現在卻有兩名優異生站在她面前,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考完畢,萬芳更為憔悴消瘦,不過這已是學業最後一年,放榜之後,當可回家找工作,屆時,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那是個陰雨的下午,M教授忽然與系主任在課室出現。 課室內廿多名學生均驚訝不已,知道有大事發生。 M教授一貫沉著, 聲音不高不低,鄭重宣佈:「各位同學,這一班內,有人考試作弊。」 班裡立刻引起一陣鼓噪,接著是面面相覷。 「大學印刷房有技工貪圖金錢上利益而出賣試卷,經過調查,校方查出問題出在這一班,你們總共二十二名同學,若不能提供線索,使作弊者落網,則唯有宣佈你們全體不及格。」 此言一出,眾學生嘩然。 「太不公平了。」 「三年心血,豈可毀於一旦。」 「清白者眾,望教授三思,切莫殃及無辜。」 「那作弊者請速速自首,免得害人害己。」 「真倒楣,快通知警方徹查!」 「M教授咳嗽一聲。 同學又靜下來 「你們總會看到若干蛛絲馬跡吧,速速舉報,一星期為限。」 「教授與主任一起離去。 學生立刻分小組討論 馬上有人說:「一定是外地學生,程度不夠,好勝心強,還有,又財源充沛,作弊理由充份。 「徐柱華站起來說;「這是惡意中傷,外地學生全力以赴,勤奮好學,豈用作弊!請你們檢討自己。」 一位日本學生憤怒地說:「我簡直不相信教授會鼓勵我們互相舉報。」 「我看不順眼這種作風!」 「你想不想畢業?」 大家議論紛紛,周啟才已怕亂離開課室。 他經過教務處往操場,忽然一扇門打開,有人叫他:「周先生,請進來一談。」 啟才一抬頭,看到的是M教授。 他坦然無懼,「作弊的不是我。」 教授含笑,「請進來。」 啟才只得進房坐下。 M教授說: 「周君,你住宿舍,與三位同學同房,他們分別是中東人、韓國人與美國人,又與另兩位華裔同學十分接近,有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啟才措辭非常小心,「教授,我不大管別人的事。」 教授沉默一會兒才說:「我不妨坦白地同你說,作弊人是外地學生。」 啟才大訝,「適才為什麼不說明?好縮窄疑凶範圍呀。」 教授答:「校方並不是想有人舉報他,而是希望他自己走出來。」 「是,作為學生,應當有這樣的廉恥。」 教授歎口氣,「周君,你請回吧。」 啟才忽然忍不住,說出心中話:「教授,人性弱點甚多,你一定會得到你要的人。」 他離開教務處。 回到宿舍,其餘三位同學正在喝啤酒討論剛才發生的事。 「不會是周啟才,他年年名列前茅,才不用作弊。」 「會不會是徐柱華?周,他又有錢又疏爽,你說說看。」 周啟才大怒,「他父親,他祖父都是本校經濟系高材生,他用作弊?你們這些豬腦!」 大家又說:「那也不是我們,我們四人日夜對著,還有什麼秘密?」 日本人說:「我這次考試成績自知平平,如果作弊,應拿甲等。」 中東人沮喪,「若不能畢業,父親會砍殺我。」 「不會的,」周啟才說:「那人會站出來。」 「才怪,人是自私的多。」 周啟才歎口氣,坐下來,捧著頭。 就在這個時候,美國人發話了,「周,你那漂亮的中國娃娃呢,她就不值得懷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