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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亦舒 "那麼,我送自己出去。" 本才鬆口氣,緩緩走到自己的床邊,一頭栽下去。 床鋪太久沒沾人氣,略有潮濕味道,但仍然熟悉地柔軟。 看,只有床是她最忠心的朋友。 敏感的本才覺察到王振波對她的態度有微妙的變化,他仍然處處為她著想,體貼入微,但是同以前已有不同。 與他做加樂的時候,無異有段距離。 那段時間,她即是他,他也就是她。 電話鈴響,本才不想去聽。 "本才,你已回家?我是柏亮,有事商量。" 什麼,他還敢打電話來?本才不由得笑出來。 百密一疏,電話號碼沒有更改,被馬柏亮有機可乘。 第九章 下午,看護來了,叮囑她幾件事。 "楊小姐,多出去走走,一個人呆在家中不好。" "不是叫我多休息嗎?" "你眼睛有點憂鬱。" "什麼都瞞不過你。" "工作是最佳精神寄托。" "那我明日便開始作畫。" 本才自覺語氣冷漠,言不由衷。 "是否甦醒之後感覺到反高潮的低落?許多病人在痊癒後才覺得抑鬱,因為親友都回去做正經事了,不再擁攝著病人。" 本才苦笑,"又不幸被你言中。" "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纏住男朋友不放,造成他壓力,叫他為難。" "是。"本才微笑,這些她都懂得。 看護好心一如老友。 她接著:「這間公寓多麼奇突,坦蕩蕩,太君子了。 然後約定第二天同樣的時間再來。 一連幾天,劉執成與殷可勤同時來探訪她。 本才問:「出版社好嗎,生意如何?" 可勤笑,"自本才口中聽到生意二字十分突兀。" 劉執成回答:「形勢低迷,大家都在等新的暢銷書大作家出現。" 可勤笑,"需年輕貌美,身段姣好,氣質幽雅,才思敏捷,天才橫溢,而且工作態度嚴謹勤奮,每年著優秀長篇小說十五套。" "嘩,但願你有日夢想成真。" 劉執成笑,"生意目前還可以維持。" 可勤在廚房忙做午餐,他與本才閒聊。 "去年出版社搞晚會,你就喝得比較多,那天由我送你回家。" 本才一點也不記得。嘴巴雖然不說,臉上卻露出茫然的神色來。 一切都落在劉執成的目光裡,他暗暗歎口氣。 可勤也是個聰明人,出來看到這種情形,便勸說:「人家大病初癒,你卻來考人家記憶。" 本才卻問:「你們這幾天有沒有見過加樂?" 兩人搖搖頭。 "她仍住在王宅?" 劉執成奇道:「本才,你應該最清楚王家的事。" 本才不語。 可勤說:「我還記得出版社七週年紀念請你設計宣傳海報,你無論如何不肯。" 本才想起來,"有一個人在電話中滔滔不絕告訴我他的構思,唏,我頓時反感,這還叫我幹什麼,乾脆他來做好了。" 劉執成訕訕說:「那人是我。" 可勤拍手大笑,"哈哈哈。" 本才十分尷尬,她說:「我去沖咖啡。" 劉執成看著她的背影,"奇怪,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她身邊,吃飯開會通電話不下百來次,可是她對我一絲印象也無,我仍然是人海芸芸眾生中一名,連我名字也記不清。" 可勤賠笑,"怪不得有些男生為求博取印象分,剛相識不由分說先把那女生痛罵一頓,好叫她刻骨銘心。" 劉執成奇問:「真有這樣的惡棍?" 殷可勤不出聲。她剛上班,第一次開會,就因小故叫劉執成嚴詞責備。 當時她巴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哭完了好出來辭職。 那次出醜叫她沒齒難忘,可是很明顯,劉執成本人卻已經忘懷。 可勤不打算提醒他。 之後,才發覺他是個熱誠坦白對下屬沒有架子會玩政治的上司。 可是她一直有點忌憚他。 這時,劉執成搖搖頭,"也許,我應知難而退。" 旁人實在不便置評,故此可勤只有低下了頭。 "咦,本才呢?" 廚房不見人,這才發覺她躺在露台上的籐椅子睡著了。 劉執成說:「來,一、二、三。"與殷可勤二人抬起籐椅回到室內,替她蓋上毯子。 "我們一起回公司吧。" 本才半明半滅間聽見他們約好同時走,不禁寬慰。這兩個好人應當走在一起。 第二天,本才對王振波說:「我想見見加爾。" 王振波咳嗽一聲,"這件事,我也不想瞞你。" 呵,這裡邊有什麼文章? "你最最瞭解加樂。" 本才屏息聆聽。 "本才,加樂,已經是另外一個人。" 本才抬起頭來,"我沒聽懂。" "本才,"王振波吸進一口氣,"你離開加樂的身軀後,她並沒有變回她自己。" 本才變色,"我不明白。" "換句話說,你甦醒了,做回標本才,加樂卻沒有,她救醒之後,不再是王加樂,也不再是楊本才。" 本才睜大雙眼。 "本才,故事並沒有完結,現在,加樂成為第三個人。" 本才握緊拳頭,額角沁出汗來,"振波,讓我見一見加樂。" "早該讓她見你,可是,她不願意。" "什麼?" "她有主張,她不認識你。" 本才愣住。 "我非常驚惶,覺得加樂這種現象一定有個解釋,可是不敢知會任何人。" 本才跌坐在沙發。 王振波困惑得無以復加,"本才,加樂現在是一個少女,自稱區志瑩。" "請介紹她給我認識。" "你可以到我處來嗎?" "就現在如何?" "好極了。" 本才換好衣服,隨王振波出門。 一路上王振波斷斷續續說他的感受。 "會不會加樂本身似一張白紙,容易接收別人的思維……" "麗間卻並沒有覺察到,她在忙著籌備婚禮。" "志瑩,她十八歲,在一次車禍中身受重傷。" 本才看看他,"也是昏迷不醒?" "不。" "情況究竟如何?" "你不會相信,本才,區志瑩已經辭世,器官也全部捐贈出去。" 本才混身寒毛豎了起來。 半晌她問:「區小姐幾時去世?" "同一間醫院,同一天。" "你查證過這件事?" "已經徹查清楚,我還見過區氏夫婦。" "他們有無相認?" "還沒有。" 他倆到了王宅。 才開門,就有一個人衝出來,停睛一看,是妖媚的陳百豐,手挽一件紅色長大衣,邊穿邊走,氣沖沖道:「王振波,你那女兒,是只妖精,我實在吃不消,我知難而退好了。" 她瞪了本才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楊本才輕輕走進屋內,"加樂,加樂?" 一想不對,那孩子現在並非加樂。 她推開書房門,"志瑩,你在裡頭嗎?" 書桌後邊坐著一個人,聞聲把旋轉椅霍一聲轉過來。 不錯是王加樂。 俏麗的小面孔,大眼睛,尖下巴,疑惑的神情。 本才太熟悉這張面孔了,她曾經借用她的臉生活了個多月之久。 "記得我嗎?" 加樂微微張嘴,好似認得,可是終於說:「不,我不認識你。" 聲音的確屬於加樂,可是語氣不馴、囂張、任性。 "你叫區志瑩?" 她一愣,反問:「他把一切都告訴了你?" 本才微笑,"記得嗎,我是你的前生,你此刻經歷的事,我都經歷過。" 本才佔了上風。 區志瑩反駁:「可是,現在是我住在這裡。" 本才怎麼會輸給她,她閒閒地問:「還習慣嗎?" 區志瑩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她打開煙盒子,取過一支煙,點著吸一口,盯著本才。 呵一個七歲的孩子做出這連串動作,令人震驚。 本才不由得生氣,"你要好好珍惜加樂的身軀,老實告訴你,你這生這世未必還可以離開。" 區志瑩緩緩放下香煙,慢慢轉過身子,"你可以走了,我沒有心情聽你嘮叨。" 本才啼笑皆非,她竟把她當老太太辦。 一時不想爭吵,本才退出書房,與王振波會合。 他們坐在會客室中,兩人沉默良久。 是王振波先開口,"你看怎麼樣?" 本才回答:「的確是另外一個人。" "我該怎麼做?" "翁麗間不是打算同孩子一起搬出去嗎?" "交給她?"王振波反問。 "加樂是她親生女兒。" 這是最合情理的做法。但王振波低下了頭。 本才看著他,"你不捨得加樂。"他不出聲。 本才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是真打算等她長大吧?" 王振波踱步到窗前,不置可否。 本才暗暗心驚,原來他真有這個意圖。 本才試探地問:「你愛的,一直是加樂?"聲音已微微顫抖。 王振波仍然沒有直接回答。 本才再作進一步推測:「在我之前,已經有人入住過加樂的身軀?" "你真聰明。" 本才的確不是笨人。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本才,這種現象實在太難解釋。" "我可以接受,因為我也是當事人。" "這是我與那人之間的事。" "她是否一個可愛的女子?" 王振波答:「是。" "她在加樂身上生活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