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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亦舒 李滿智聽到乃意客觀公正的評論,倒是一愣。 乃意繼續說下去:「女性也只能活一次,不妨礙人,又大家高興,何樂而不為。」 李滿智反而收斂了笑容,說道:「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我們也終於抬起頭來。」 乃意笑,「你的丰姿你的容貌,佔了很大功勞。」 李滿智感動,拍拍乃意的手背,「可惜沒有你這麼可愛熱誠的性格。」 乃意並不謙讓,「這點,」她笑,「需多謝家母。」 李滿智決定放乃意一馬,「你的朋友遲到,你慢慢等吧,我還有事。」 她一團火似地站起來,走向美少年。 乃意吁出一口氣。 那一男一女之間有無真愛?誰關心天下有否真愛這回事,還待考究,正是開闢鴻濛,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 這時,一個穿制服的司機過來對乃意說:「任小姐,車子在外頭等你。」 乃意認得是甄家司機,便隨他而去。 倚梅自大房車內探頭出來,「叫你久等,不好意思,我見你被人纏住脫不了身。」 當一個人不喜歡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對方會忽然失去身份,變得完全不相干,表姐妹忽爾成為陌路人。 乃意上車去。 近距離看倚梅,發覺她瘦了。 倚梅本來偏向胖的一面,身上老似有三公斤脂肪超載,是以圓潤富泰白皙,笑起來梨渦深深,十分甜美,穿起衣服來,腰身勒得比較緊,三圍突出,此刻一瘦,完全失去原有味道,臉上輪廊竟有點垮垮的。 乃意十分震驚,由此可知,名不虛傳,甄家這口大鍋飯真不好吃。 當下倚梅說:「我就知道這一兩天你有空。」 「啊,怎麼說?」 「岱宇偕男朋友,到巴黎去了,不是嗎?」 乃意啼笑皆非,最關心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信焉。 乃意溫和地答:「第一,我並非凌岱宇的保姆,第二,我已有一段日子沒與她碰頭,三,我不曉得她人在巴黎,她從沒向我報道行蹤的習慣,四,別誤會,我們仍是好朋友。」 倚梅凝視乃意,「她真幸運,有你這樣一個好朋友。」 乃意笑:「岱宇有她的好處,我動輒痛罵她,她從不動氣。」 「但,你是為她好。」 乃意又笑,「有幾個人,肯接受人家為他好?」 倚梅歎氣,「唉!真是不愧寫文章的人說的。」 「倚梅,別來無恙乎?」 「乃意,你是玻璃心肝的聰明人,豈會看不出來。」 「倚梅,求仁得仁,是謂幸福,大致上過得去便算了,細節無謂計較,你現在不是甄保育夫人嗎?」 「他另外有人,一個接一個,挑戰我的涵養工夫。」 「甄氏兄弟就是這個脾氣。」 「乃意,你好似洞悉世情。」 乃意微笑,「不過是旁觀者清耳。」 「岱宇快樂嗎?」她忽然問。 奇哉,怪也,統統關心起對頭人的幸福來。 乃意答:「岱宇並非不快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倚梅,像你們這種出身的人,很難瞭解快樂的真義,上帝是公平的,一生下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毋須奮鬥,焉能享受成就帶來的快樂。像我,只要收到一封讀者來信,便樂得飛飛,老總稱讚一句半句,一顆心便鼓實實滿足得緊,與男伴並肩作戰,逐一解開難題,有商有量,又是人生樂趣,當然比你們快樂。」 林倚梅怔怔地聽著乃意分析。 「普通人往往最幸福。」乃意總結。 「我應該怎麼辦?」倚梅忽然問。 乃意訝異。「我不知道,我並非感情問題信箱主持人。」 「你那麼聰明,一定有答案。」 「不,」乃意搖頭,「你們才聰明,我再笨拙不過,就是因為有自知之明,才安分守己。」 車子停下來。 乃意以為話已說得差不多,可是倚梅接著的自白叫她吃驚。 「也許,只有岱宇克得住保育。」 乃意實在忍不住,「為什麼任何人要克住任何人?」用到這種字眼,有何感情可言? 「我的意思是,只有岱宇可以駕馭保育。」 「誰是一匹馬,整日要用韁用繩來勒著?倚梅,你統共不應該這樣想。」 倚梅落下淚來。 她是一個慘敗的勝利者。 乃意輕輕說:「假如痛苦是這樣難當,那還不如放棄。」 倚梅抓住乃意的手臂,「在付出這樣龐大的代價之後?」 乃意不難偏幫她,「倚梅,你付出的,不會比岱宇大很多。」 倚梅一聲不響,解開上衣,反剝下來,乃意首次看到她肩膀上的傷疤。 那真是可怕的糾結不平的一個大傷口,已經這麼些日子了,肉色仍然鮮艷得驚心動魄。 乃意連忙幫倚梅扯起外衣,扣好鈕扣,「不要擔心,整形醫生可以幫你。」她的聲音忍不住輕微顫抖。 倚梅雙手掩臉。 「來,我陪你下車走走散口氣。」 「乃意,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倚梅拉著她。 「余不敢苟同,」乃意答,「該剎那你無私勇敢,大家都很佩服。」 誰知倚梅苦笑起來,淚流滿面。 倚梅的情緒很少如斯激動,乃意不由得起了疑心。 不過嘴裡只是安慰:「我聽人家講,蜜月過後,真實的生活開始,夫妻間會忽然發現許多突兀之處,不能配合,非得努力遷就對方不可,倚梅,你心情一向和善,必定可以克服難關。」 「不不,」誰知倚梅一疊聲否認,「你看錯人了,乃意,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 乃意驀然發覺,倚梅的精神受到極大困擾,她需要心理治療。 乃意自問一向最勇於直諫,此刻也不禁躊躇,一味遊走,不肯接招,顧左右言他:「老太太好嗎,近況如何?」 「最最厲害是她!」 那當然,乃意莞爾,那還用說,吃的鹽比咱們的米還多,走過的橋比我們的路還長。所以才懂得叫小孫媳來填大孫媳的虧空。爛賬爛不到她老人家頭上。 大伙還想在她身上刮好處呢,賠了本還不明不白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倚梅,你精神欠佳,我先送你回去。」 「乃意,我如再約你,你會不會出來?」 「當然,隨時隨地。」 傾訴過後,倚梅情緒似略為穩定。 乃意看著她上車離去。 事後,與維真討論這件事:「倚梅似隱瞞著許多苦衷。」 維真一貫不予置評。 「你也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乃意瞪著維真。 「我讓甄保育親口說你聽。」 乃意有點興奮緊張害怕,她知道整個故事少了一節環扣,現在秘密就快要揭露。 小兩口抽空去喝咖啡,乃意有好幾件瑣事正絮絮徵求軍師意見。 維真逐一解答:「自我宣傳並非不可為,但最好適可而止,對工作認真是應該的,對自己認真過度便變成自戀,那與自愛又不同……」忽然停止了。 乃意奇怪,抬起頭來,只見維真盯著茶座門口,乃意循他目光看去,只見門口站著幾個衣著光鮮的年輕男女。 乃意好像一時間沒認出熟人,便問:「是誰?」 維真看著乃意的臉,訝異地說:「那個男生。」 乃意額外留神,但半晌仍茫然問:「誰呀?」 維真完完全全放下心來,他低下頭,「我認錯人了,剛才我們說到何處?」 他一輩子都不會同乃意說,剛才站在門口那個男生,是他中學時期的勁敵石少南。 乃意說:「對了,市政局有個徵文比賽找我做評判。」 維真心安理得地說:「算了吧,自己三災六難,白字連篇,還去誤人子弟呢。」 乃意汗顏,「是,校長,我明天一早便去推辭。」 多好,維真想,乃意沒把石少南認出來,可見她印象中已經沒這個人。 乃意微微笑,多好,維真以為她真的不認得石少南,其實她一眼便看出來,但是,何必惹維真不快呢,這等不相干的人在她胸中已毫無地位,認不出也罷。 真正沒記性的其實是石少南,他嘻嘻哈哈,隨新結交的異性朋友坐到另一角落去了。 乃意十分滿意,該項藝術叫做小事化無,並非人人做得到。 她講下去:「《佳人》雜誌要求一個訪問。」 「這本書花花綠綠,予人沒有腦袋的感覺,我勸你不予受理。」 「人家會被得罪的。」 「大作家,人生在世,不可能討好每一個人。」 「香港電台希望將拙作改成廣播劇。」 「大可馬上答應,這是你的榮幸,人家辦事作風高潔嚴謹,對你大有幫助。」 「區校長,今天就這麼多,謝謝你的忠告。」 「我收到乃忠的信。」 「哎呀,他說些什麼,好久不知他音訊。」 維真白乃意一眼,「這會子有想念他的,昨兒為什麼又成了烏眼雞呢。」 乃意不作聲。 「比賽管比賽,勿失體育精神,這是馬拉松競走,十多年後,才知分曉。」 乃意佯裝大吃一驚,「什麼,我此刻還不算大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