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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在一旁的小許簡直著了迷,「快打開來看。」 上官打開盒蓋,一看到那堆灰,便噫一聲。 他用工具挑出少許,放在一隻玻璃杯裡,又用玻璃棒輕輕佻出指環,在顯微鏡下觀察。 「周小姐,請來看。」 「是白金指環嗎?」 「嗯,否則早已融成一堆了。」 「有刻字嗎?」 「有,但已不能辨認,需要經過溶液處理,才能看得清楚。」 「它經過何等的烈焰燃燒?」 「肯定在攝氏千度以上。」 如心抬起頭來,「一般住宅之中,何處有此高溫?」 上官答:「有,舊式鍋爐。」 如心轉過頭來,「小許,衣露申島上用什麼發電?」 小許立刻答:「它擁有獨立先進發電機,該項裝置用了七年左右。」 「之前呢?」 「可以查一查。」 如心又問:「這灰——」 「需要化驗,給我二十四小時。」 如心到顯微鏡去看那只永恆指環。 她看得很仔細,用尖鉗輕刮開指環內的金屬表面,她己粗略看到L與R兩個字母。 L,一定是黎子中。 R是誰? 想必是一個女子。 如心忽然想起,衣露申島用的遊艇就叫做大紅,RED也就是R。 這不是偶然巧合吧? 盒子、指環、遊船,全與R有關。 指環上共鑲有十七粒鑽石,在顯微鏡下,可清晰觀察到,這種鑽石舊法切割,瓣數少,不怎麼閃光,今日稱玫瑰鑽,又流行起來了。 如心問:「指環可恢復原狀嗎?」 上官答:「可以拿到珠寶店去問問。」 小許這時問:「我們可以走了嗎?」 上官笑,「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 「謝謝你。」 他倆離開了大學。 小許問如心:「你猜那是什麼灰?」 如心不敢猜測,「我不知道。」 「你希望它是什麼?」 「我只希望它是裝修時用剩的泥灰。」 「那,」小許問,「它為何盛在一隻那麼名貴的銀盒內?」 如心搖頭,「我不知道。」 小許說:「這衣露申島的種種神秘,也不要說它了。」 如心微笑:「看來我繼承的不是資產,而是秘史。」 「說得好。」 「小許,請替我在本市中英文報紙上刊登一段啟事。」 小許又意外了,「什麼啟事?」 如心取過一支筆,在紙上寫:「尋找五十至六十年代在衣露申島為黎子中君服務過的人士,請致電三五零二一,薄酬。」 小許說:「咦,那是我的電話號碼。」 「需要你幫忙。」難為這小子了。 「一定,一定。」 至此,如心才鬆了一口氣。 黎子中為什麼要把衣露申島給她? 是秘密保存了太久,到了這個時候,也該是掀露的時候了吧。 如心知道L與R都已經離開了人間,秘密暴露,也無關重要了。 如心請米高吃晚飯。 「小許,你總有個中文名字吧?」 「有,爺爺叫我仲智,來,我寫給你看。」 那是一個好名字。 知道他中文名字之後親切許多。 「如心,希望廣告刊出後有人回應。」 「讓我算一算,三四十年前替黎子中工作過的傭人,今年己六七十歲了吧,都是老人了。」 「可是頭腦應該還十分清晰。」 「對,應該記得當年衣露申島上發生的事,以及所有細節。」 「這麼說來,」小許問,「你暫時不走了?」 如心攤攤手,「我此刻是無業遊民,住哪裡都一樣,並不急回去。」 「對我來說,是好消息。」 如心笑笑,「家裡托我辦妹妹的入學手續。」 「請她們把成績單寄來好了。」 第三章 那一晚如心沒有回島上,她在酒店留宿。 一早就起來,與小許會合,趕到大學實驗室去。 路上買了一張日報,那段啟事也已經刊出。 上官在等他們,見到如心,神色怪異。 他立刻迎上來,「電腦已有報告出來。」 如心心知肚明,沉默地看著上官。 小許忍不住說:「快快揭曉吧。」 「兩位,已證實那是人類的骨灰。」 如心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仍免不了耳畔嗡地一聲。 小許當然更加震驚,他低聲嚷:「我的天!」 上官說:「我們坐下來談。」 如心立刻問:「可知男女?」 上官答;「科學未曾進步到那種程度,如有骨殖,當可辨認,此刻我們的證據不過是一堆灰。」 如心吁出長長的一口氣。 「這枚指環,確是同時焚化。」 如心抬起頭,「當時,它也許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吧。」 小許搶著說:「真是可怕。」 如心倒是相當鎮定,「當時,戒指的主人當然已經死亡。」 上官說:「我們不常將骨灰安置家中,所以一旦見到,才大為吃驚。」 如心卻說:「不,骨灰不叫人害怕,來歷不明的骨灰才令人驚疑。」 「這個戴鑽石永恆戒指的人是誰呢?」 「自戒指尺寸來看,是位女性。」 如心取過戒指,套向無名指,剛剛好,是五號,「嗯,這位女士中等身段,略瘦。」 這時,小許站起來,「上官,謝謝你,事情己告一段落。」 上官拉住他,「喂,追查下去,真相如何,你是會通知我的吧,別叫我心癢難搔。」 小許卻說:「我並非當事人,我無權披露事實。」 如心連忙道:「放心上官,我必定向你匯報。」 忽然之間多了兩位好友,周如心覺得她收穫不少。 在車上,如心問:「為何走得匆忙?」 「回家聽電話。」 「你不用上班?」 「我已告假,不然那些人看到啟事,同誰聯絡?」 如心有幾分不好意思。 小許微微笑,「我早該放假了,只是沒有借口。」 自早晨等到中午,只得一通電話。 是一位老婦,聲音略為沙啞,「薄酬是多少?」 「一百花。」 「可否加到五百?」 如心說:「這位女士,那可得看看你所知資料是否詳盡。」 「我自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零年間是衣露申島黎子中先生的私人秘書,我住在島上別墅向北的客房裡,那窗外向著泳池,有一列杜格拉斯藍杉樹。」 她形容得一點不錯。 如心立刻決定,「五百就五百吧,女士你尊姓大名?」 「我姓麥,叫麥見珍。」 「我們約在什麼地方見面?」 那麥女士卻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今日還有人提起衣露申島,你又是誰?」 「我是新島主周如心。」 「黎子中呢?」她大感意外,「他怎麼了?」 「麥女士,我們見了面再談吧。」 「他是否已經故世?」 「是。」 「不然,他不會把衣露申島出讓,」麥女士停一停說,「周小姐,我願到府上來,我會在下午三點準時到。」 如心把許宅地址告訴她。 之後,電話再也沒響過。 「好像只得麥見珍女士一個人有消息。」 「應該不止一人。」 「有些已經去世,有些像費南達斯他們是波多黎各人,已回家鄉,有些未看到報紙,有些已不問世事。」 「這麼說來,我們已算幸運。」 如心笑笑,「我們專等麥女士吧。」 「她好像相當計較酬勞。」 「也許經濟情況不大好。」 「見了面便知分曉。」 准三時,麥女士到了。 門一開,如心看到一位小老太太,乾枯瘦小,穿著過時但卻洗熨得還整潔的套裝,老式手袋,舊皮鞋。 她有一張很小很小的面孔,因為皺紋的緣故,看上去似一隻胡桃。 如心不肯待慢,連忙招呼。 麥女士也不客氣,吩咐下來:「給我一杯咖啡,稍濃,加兩匙牛乳。」 然後上下打量周如心:「你買下了衣露申島?」 如心不置可否,唯唯諾諾。 「先把酬勞給我。」 如心立刻數鈔票給她。 麥女士鬆口氣,墮入沉思,過一刻她說:「黎子中,當年英俊瀟灑,氣度不凡。」這是她的開場白。 如心不知她要說到幾時去,溫言道:「麥女士,這樣吧,我問,你答,好不好?」 麥女士頷首,「你嫌我嘮叨。」 「不,我怕你說漏了我想知道的消息。」 「你問吧。」 「麥女士,你在島上有六年那麼長一段時間,可有見過黎先生的女伴?」 麥女士一愣,淒然而笑,嘴角那絲苦澀,絲毫沒有因為三十年過去了而減退。 半晌她反問:「你是指苗紅吧。」 啊,苗紅,如心跳起來。 紅,R,是她,一定是她。 原來紅是她的名字。 如心說:「麥女士,我想讓你辨認一件東西。」 她把那只指環拿出來。 麥女士只看了一眼,「這是苗紅的飾物,它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如心歎口氣。 麥女士問:「他們倆終於結了婚,是嗎?」 「不,他們沒有。」 麥見珍一愣,「什麼?可是,鮮花香檳已運至島上,一切已準備就緒,帖子也都發出去,結婚啟事刊登在報章上,他們終究沒有結婚?」 「沒有,黎先生獨身終老。」 麥見珍顫巍巍站起來,「他人呢?」 「他已去世。」 麥見珍的聲音顫抖,「苗紅呢?」 「我們相信她也已不在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