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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亦舒 杏友這才醒覺,也許母親真的在病房裡,她特地來接丈夫同往一個更好的地方。 杏友跪在父親病床邊,「媽媽,你真的在這裡嗎?」想到父親終於可以與愛妻團聚,也許不是壞事,他苦苦思念她多年。 「媽媽,我也可以跟著一起來嗎?」 沒有回音。 這時,忽然有人在她身後叫:「杏友。」 她轉過頭去,看見周星祥站在她面前。 「杏友,」聲音中充滿憐愛,「不要怕,你還有我。」 杏友再也忍不住,號淘大哭起來。 周星祥緊緊抱住她,把她的臉按在胸前,「噓,噓,別嚇到莊老師。」 杏友不住抽噎。 「我一早到你家,沒人應門,急得不得了,找到莊老師學校去,才收到壞消息,我已與醫生談過了,否友,我會接手,你別害怕。」 莊郁培一直沒有完全甦醒。 下午,學生絡繹不絕地來采望他,多數只在床邊逗留一刻便離去。 杏友這才知道父親是這樣受學生尊重。 第二天,莊國樞太太先來。 看到周星祥,有點意外,頷首招呼。 這位端莊大方的太太努力與病人說了幾句話,然後盡力安慰杏友。 「你那房的叔伯可有什麼表示?」 杏友冷冷地搖頭。 「杏友,我們願意鼎力幫忙。」 杏友倔強而堅定,「謝謝你,我自己會辦妥一切。」 「有需要通知我。」 杏友送她出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本來已在彌留狀態的莊老師忽然伸了一個懶腰,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哎呀,大夢誰先覺。」 杏友連忙過去叫他,「爸,爸。」 莊老師微微笑,聲音像一條絲線般細:「如璧,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那笑容剎那間凝住,有點詭秘,有點淒惶,杳友立刻知道父親已不在這個也界上。 她想撕心裂肺地尖叫渲洩心中的悲痛,可是一時間只能夠呆呆地站著。 周星祥走近,握住她的手。 那天晚上,莊國樞親自到清風街來表示關切,杏友又一次婉拒了他的好意。 他放下的一張支票,也被杏友稍後寄返。 周星祥辦事能力叫杏友欽佩,他鎮靜敏捷,從來沒有提高過聲線,已經十分妥當。 家裡繼續有莊老師的學生前來慰問。周星祥一一招呼,他說:「我也是莊老師的學生。」 家裹熱鬧了一陣子,整天都有人客陪杏友說話,周星祥喚人送考究的茶水糕點糖果,客人坐得舒服,一兩個小時不走。 杏友的悲傷得以壓抑下去。 這才想起,「星祥,你不是應該回家去了嗎?」 他笑笑,「沒關係,這裡有要緊事,我多陪你一陣子,杏友,我們到歐洲散心可好?」 杏友征住。 「先到倫敦,再去巴黎,你不必帶衣物,我們買全新的。」 對周星祥來說,講同做一般容易,他立刻替杏友辦妥旅遊證件,帶著她上飛機。 那一個星期,無異是莊杏友一生中最恢意的幾天。 他們住在皇家倫敦攝政公園的公寓內,天天到最好的館子吃各式各樣名菜,杏友一切聽他的,他從不叫她失望。 有時一擲千金,有時不花分文,逛遍所有名勝,他們同樣享受露天免費音樂會,可是也到夜總會請全場喝香檳。 自早到晚,兩個年輕人的雙手部緊緊相纏,從不鬆開。 「杏友,快樂嗎?」 杏友用力點點頭。 第三章 去巴黎前夕,周星祥說:「來,我同你到一間拍賣行去。」 「阿。」 顯然已經預約好,經理立刻出來招呼他,「周先生,有關對象可有帶來?」 周星祥十分從容地取出一隻普通的棕色紙袋,交給那人。 那人小心翼翼伸手進紙袋,「哎呀」一聲低呼。 杏友好奇,只見他手中拿看只小小白色陶甕瓶子,瓶子外用銀網絡套住,糾結她鑲著許多寶石。 那人似乎驚魂未定,「這是世紀初新藝術時代貝基斯的手製品!」 周星祥說:「我有一對,求沽。」 經理立刻說:「一對,我立即付一萬鎊現金支票。」 周星祥笑著自另一邊口袋襄掏出另一隻。 經理馬上進房去。 杏友輕輕問:「是古董嗎?」 經理匆匆出來,手中已拿看支票,像煞怕周星祥改變主意。 周星祥二話不說,簽了字據,拉著杏友便走,笑說:「可以去巴黎了。」 杏友有點顧慮地問:「你變賣的可是家中之物?」 周星祥答:「是我早年的收藏品,買下來等升值,果然有得賺。」 他拉著她到巴黎。 那五光十色的都會叫杏友目眩心馳。 他倆在舊書檔一蹲便大半天,逛美術餡,在路邊喝咖啡,或淨在公園蹦踐,累了,躲酒店套房整日不出來,聽音樂、睡懶覺。 「真不想回去。」 杏友間:「不走行嗎?」 他吻她額角,「不行,學校假期已過,我得回去報到。」 杏友微笑,「我等你回來。」 「我交待過後馬上接你過去結婚。」 杏友衷心覺得她的噩運已經過去。 他送她回到清風街,把手頭上所有現款都掏出來放到她手上。 「我即去即回。」 可是走到門口,他又轉過頭來。 「杏友,祝我幸運。」 杏友看看他出門。 周星祥到了那邊,還打過一次電話給她。 接著十多天過去,毫無音訊。 呵,是叫什麼絆住了? 杏友這才發覺,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可是,她有堅強信念,他的確愛她,她每天等他來接。 一日,正在收抬父親舊書,聽到門口有汽車停下。 她探頭出去,看到的正是周星祥的跑車。 「星祥!」她興奮得太叫。 忙不迭去拉開門。 從跑車裡下來的卻是一位秀麗的少婦,她上下打量杏友,「是莊小姐?」杏友訝異地問:「你是哪一位?」 「我是周星佯的姐姐周星芝。」 杏友連忙滿面笑容,親切地叫一聲「姐姐。」 「我有話同莊小姐你說。」 「請坐來。」 周星芝走進屋去,目光略為遊走,像是不相倍這狹窄簡陋的一角就是客廳。 她挑張沙發坐下來,再一次端詳屋主,「你就是莊杏友?」 杏友已經有點坐立不安,「是,我是。」 「你同星祥認識多久?」 「呃─」她看看她:「說。」 杏友為她氣勢所攝,不得不答:「個多月。」 「荒唐,才個多月,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周星芝並沒有提高聲線,她不像責備杏友,最使人難堪的,是她不過在指出事實。 「我不能置信,」她說下去:「短短個多月,他為你荒廢學業,離家失蹤,還有,花掉巨款,還自家中擅取古玩變賣。」 杏友呆住。 周星芝冷冷她看住她,「你對他的影饗,好得很呀。」 這時,周大小姐看到客廳一個角落裡還堆著尚未拆開,購自巴黎著名服裝店的紙袋。 「他怎麼會像流水般花掉那麼多錢?我打聽下來,原來他挺身而出,義助你家辦喪事,他同你什麼關係,你家難道沒有任何親人?他把姐夫公司夥計支使得團團轉,就為著討好你。」 杏友退後一步,背脊已經貼在牆壁上。 她汗流陝背,其沒想到她已引起家人這樣大反感。 「短短個多月,你幾乎毀掉周星祥,我現在才明白,他人為什麼叫某種女子狐狸精,實在有超人能力,害死異性,我唯一慶幸的是,這次碰見你的是我弟弟,不是我丈夫。」 杏友嚇得渾身顫抖。 莊家雖然清貧,可是莊郁培一向受到學生尊重,杏友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 今日,她挨到毒罵。 「我……」她掙扎,「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那還用說,你並沒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我會設法把錢都還給你們。」 「莊小姐,你別空口講白話了。」 杏友搖手,「我說真的。」這個姿勢使周星芝看到了她手上耀眼生輝的戒子。 她屏息,然後真正的動怒,「把指環脫下來。」她喝道。 杏友臉色煞白,「這是星祥給我的訂婚戒子。」 「胡說,這指環是我丈夫送我結婚十週年禮物,化了灰我也認得,紐約鐵芬尼珠寶店出品,E色,無瑕,證書還在我家中,指環內側刻有G字,那是我英文名第一個字母,一個月前在我家失蹤,我已報警,還連累兩個老傭人遭到開除,真沒想到在你手上,好好的周星祥為著你的緣故竟成了家賊!」 杏友曾無數次愛撫這枚指環,她當然知道周星芝說的都是真的,原來她以為G字是珠寶店的一個記號,現在才知是原主人名字縮寫。 杏友頭暈腦脹,眼前有一點點金星飛舞。 「把戒指脫下來,否則我即時報派出所。」 杏友默默除下指環,交到周星芝手上。 「他還是一個學生,下次,請你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周星芝轉頭就走。 杏友聽見自己問:「他……幾時回來?」 周星芝背看她說:「對,差點忘記同你說,他不會再見你,父親雷霆震怒,已經將他禁足,他要走也可以,」冷笑,「光看身子出來,由你養活好了,從此周家一切與他無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