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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亦舒 烈火與言諾這兩個人,夏荷生先認識言諾。 而言諾與烈火之間,已存在著十多年的友誼,他倆是一起長大的。 言諾這樣形容給烈火聽:「那樣精緻的臉卻配那樣高的身材,聲音悅耳,笑容無邪,她叫我害怕;天下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女孩子。」 說這話的時候,言諾的臉枕在手臂上,語氣惆悵,眼神迷惘,像是墮入五里霧中,不能自拔。 烈火說:「你戀愛了,該死。」 言諾笑笑,不置可否。 烈火惋惜地說:「你應該多看看,漂亮的女孩子本市少說也有十萬名。」 言諾比較內向,只說:「不一樣。」 「都一樣。」烈火笑嘻嘻地答。 這個時候,言諾在華南剛升三年級,荷生比他低一班,烈火在紐約大學,只有在假期才回來。 言諾常跟荷生說起他的朋友烈火。 漸漸荷生知道他倆的關係不比尋常。 把陸陸續續聽來的細節綜合在一起,荷生得到的資料是這樣的:言諾的父親是烈家的老臣子,服務超過二十年,甚獲器重。吉諾與烈火在小學時期已是同學,念的是本市華洋雜處的男校,英童頑皮,且已學會仗勢欺人,若不是烈火處處護著言諾,只怕他吃不消要轉校。 直到有一日,烈火淌鼻血青腫著眼回家,烈家才發覺校園不是安樂土,說也奇怪,家長並沒有帶著小孩去見老師,反而立即傳功夫師傅來教泳春拳,烈火拉著言諾一齊練,小孩嘛,聽見學會了可以打人,馬上盡心盡意地學習,結果直到小學畢業,洋童都不敢近身。 荷生喜歡這段小插曲,烈家家長倒真有一手,私底下組織義和拳。 中學時期他倆一起游泳打球旅行,荷生肯定他們還齊齊考試作弊約會女孩,但這些言諾都不肯承認。 言諾笑說:「我們像手足。」 荷生知道言諾沒有兄弟姐妹,於是問:「烈火也是獨生子?」 吉諾遲疑一下,「不,他有一個哥哥與一個妹妹。」 荷生一直沒有機會見到烈火。 她聽過他的聲音,他找言諾,碰巧荷生接電話,他便活潑地說:「我知道你是誰,你是諾兄夏日那枝清香的荷花。」 荷生不與他搭訕,只是笑著喚言諾來聽。 荷生的母親漸漸喜歡言諾。 「這樣忠厚的人家,這樣好性情的男孩子,荷生,畢業後做兩年事好組織小家庭了。」 荷生與母親一樣想法,婚後生一個孩子足夠,不要那種過度精靈的小大人,要笨笨胖胖的,一粒水果糖便逗得他手舞足蹈的小傢伙。 她與她母親都不知道命運另有安排。 夏荷生並沒有如願以償。 夏荷生走的,完全是另外一條路。 那個三岔口的起點,是一個平凡的星期六下午。 言諾來接她,兩人約好去看電影。 言諾一進門便興奮地說:「荷生,烈火回來了,這次我們三個人一定要痛痛快快地聚一聚。」 荷生笑道:「久聞其名,如雷貫耳。」 「來,我們到烈府去。」 「我以為大小姐才要人接。」 言諾笑說:「我順便替父親送份文件上去。」 荷生當下便問:「公私能否分開?」 言諾狀若有憾地答:「怎麼分?暑假我便要去烈氏企業實習,畢業後肯定進烈氏服務。」 荷生想一想,聽上去一點破綻都沒有。 到達烈宅,荷生一見便歡喜,只見大屋門邊牆上寫著一九四九琪園,可知是幢舊房子,荷生像時下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懷舊心重,最愛古老事物。 吉諾介紹說:「後院非常大」,泳池是六十年代加寫著「一九四九琪園」,可知是幢舊房子,荷生像時下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懷舊心重,最愛古老事物。 玄關非常非常的深,黑白大理石地台放著一張高幾,幾上大水晶瓶裡插滿白色的鮮花,香氣撲鼻。 荷生發呆,她好像來過這裡,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偷偷到過這幢大宅做過客人,所以此情此景有點熟悉…… 「荷生,來,到這邊坐,我去找烈火。」 荷生到偏廳選一張向角落緞面子的沙發坐下。 這個地方,只有一個用途:讓客人舒服舒服地坐著等主人下來。 男孩子同男孩於到底容易做朋友,荷生沒想到烈家這麼富有。 換了任何一方小氣些,友誼勢必不能維持。 傭人放下一隻茶盅,輕輕退出。 荷生剛巧戴著母親的舊腕表,這種時計配這個地方,假如再換上一襲舊旗袍,就復古成功。 一扇水晶玻璃嵌的長窗直通到花園去,窗門半掩,荷生忽然聽到一男一女的爭吵聲,壓得很低,卻意外地清晰。 「二哥要我答允他不再見你。」 「他可以代你作主?」 「請放開我,我不想看到父親進一步對付你。」 「父親?父親,嘿嘿嘿嘿。」 荷生有點不安。 她最怕類似的尷尬事,好像故意躲在角落竊聽似的。 荷生馬上站起來現形,這時玻璃門被人推開,一個女孩子匆匆跑進來,一見有人,如皇恩大赦,不管是否認識,一味往荷生身後躲。 荷生本來不是挨慣義氣的人,不知怎地,一眼看到那女子嬌怯秀美的臉,竟很自然地擋在她面前。 不出所料,有人追上來,看到偏廳內站著個正氣凜然的陌生人,倒是一呆。 荷生身後的女孩趁這機會一溜煙似地從正門逃出去。 那個男生坐下來,細細地打量荷生。 荷生不禁惱怒,這是誰?魯莽而無禮。 沒想到對方先問:「你是誰?」 荷生瞪住他。 他比言諾的年紀要大一點,瘦長個子,蒼白的面孔,此刻正取過香煙點上。再嚴格的眼光都會承認他不失為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但不知怎地,荷生覺得他有些地方不妥。 他忽然抬起頭來,輕輕吐出一口煙向荷生笑一笑。 荷生手臂上爬滿雞皮疙瘩。 這人有一雙佈滿紅筋的眼睛。 荷生反問:「你又是誰?」 那人慢條斯理地答:「我姓烈,你說我是誰。」 荷生吃一驚,深深失望,這便是烈火?這不是一個健康快樂的人,她不相信言諾會同這樣一個人做了十多年好朋友。 荷生脫聲問:「你是烈火?」 那人聞言色變,仰起頭來,直視荷生,荷生被他目光中的怨懟恨惡嚇一大跳,不由得退後一步。 這時候有人拉住她的手,荷生幾乎喊出聲來,一看,原來是言諾,這才放下心來。 只見言諾給她一個眼色,再向那人點點頭,拉著荷生便走。 到了大門外,兩人才不約而同鬆一口氣。 荷生問:「那就是你的好朋友?」 「不是他!」言諾跳起來。 荷生連忙說:「我也猜不是,不過,他是誰,烈火又到什麼地方去了?」 言諾開動車子,駛離烈宅,才輕輕說:「那是烈火的大哥。」 啊。 「烈火這傢伙,明明約好我,又開小差,今天恐怕看不到他了。」 荷生卻十分高興,若果適才那人是烈火,她恐怕不能愛屋及烏。 車子駛下私家路,言諾一向小心駕駛,路腳卻有一輛吉普車朝著他們直衝上來,言諾急忙剎車,吉普車卻不肯停,荷生直叫出來,吉普車的保險槓碰到他們的車子才不動了,荷生覺得全身血液統統湧上腦袋,吉普車司機卻哈哈大笑起來,還拍著手。 荷生破口罵:「瘋子!」 誰知言諾也相繼大笑起來,打開車門跳出去,「可不就是烈瘋子。」得意洋洋,引以為榮。 吉諾與吉普車司機擁抱。 到這個時候,荷生已經知道這人是誰,她左邊太陽穴隱隱作痛,烈家兄弟恐怕有異常兒,奇怪,言諾的坐言起行最平凡穩健不過,怎麼會交上這樣的朋友。 只見他倆嘻嘻哈哈互相拍打一番,攬肩搭背地向荷生走來。 只聽得那人笑著說:「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夏荷生。」 荷生看清楚他的面孔,嚇一跳,連忙側過頭去。 「荷生,這才是烈火。」 烈火與荷生打一個照臉,也是一呆,言諾這愣小子太不會形容了,單憑他的言語,也太委屈夏荷生了。 當下他摸一摸鬍髭,「都怕這個,難怪父親叫我剃掉它。」 言諾伸手搓一搓他鬈曲的長髮,「可以梳辮子了,穴居人似的,嚇壞人。」 烈火笑著問:「荷生,你來說句公道話。」 荷生看著他,「不是叫你烈瘋子嗎?」 烈火又著腰笑。荷生覺得他自頂至踵,外型上沒有些微缺點假疵,性格活潑熱情,難怪言諾說過,烈火在家中至受鍾愛。 忙著談笑,三人竟沒有發覺一輛黑色大轎車已靜靜停下,老司機下車笑道:「烈先生請你們回屋裡詳談。」 荷生好奇地回頭看。 大車子深色玻璃裡隱隱有個人影,想必是烈家老爺了,沒想到一天之內就見齊烈家的人。 一雙炯炯的眼睛,在車內也正在打量夏荷生。 言諾與烈火各自把車駛開讓路。 老司機笑著同老闆說:「年輕人,不怕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