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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亦舒 「不,我不愛他,我只愛你,我只愛祖璋,我只愛自己,我也不愛小陳小張阿簡阿歐,我早已看清了他們嘴臉。」 祖琛擁抱祖琪,「但願我能照顧你。」 祖琪微笑,「我很喜歡郁滿堂,他這人其實不俗,懂很多,自學成才。」 祖琛不出聲。 「你不這麼想?」 「祖琪,他這個人比較深沉。」 「到了三十多歲,沒有城府,你又會嫌他膚淺。」 祖琪說得對,但,為什麼心底下他不喜歡郁君? 他忽然跳起來,「妒忌,我妒忌他搶走我小妹。」 祖琪笑了,「我永遠是你小妹。」 他倆又緊緊擁抱。 祖琪身上的千斤重擔一下子去淨,鬆口氣。 「祖琛,祖璋可以回家來了。」 這倒是真的。 「同他聯絡,叫他回來參加婚禮。」 「先叫他戒賭。」 「那次,我相信他是叫人騙的。」 祖琛打電話找到兄弟,「祖璋,祖琪要結婚了。」 他愕然,「同誰,我可認識?」 「郁滿堂。」 「什麼?那個人!」 「正是他。」 「這人乘人之危,巧取豪奪,霸了我祖屋又來騙我妹妹。」 「祖璋,你有偏見。」 「我不贊成,我拒絕回來參加婚禮。」祖璋說。 「祖璋,不要叫祖琪傷心,你父母去世之後,她只剩下你一親人。」祖琛道。 「還有你這個好大哥。」有點賭氣。 「祖璋,生活如何?」 「農莊生活很適合我,我情願同豬牛羊,雞鴨鵝打交道。」 「我電匯飛機票給你。」 「多匯一點來。」他終於回心轉意。 「為什麼?」 「我欠債。」 祖琛不相信耳朵,「農村也有賭局?」 祖璋也有點羞愧,「悶不過,在酒館玩撲克,賭注有限。」 「多少?」 「五千多。」 祖琛見數目有限,不再責備,只想他回來參加婚禮,「這是祖琪人生大事,請給她祝福。」 「她為什麼下嫁那樣一個人?是為著萬惡的金錢嗎?」 祖琛沒好氣,一棍打過去:「的確是邪惡的現實,逼她走向猙獰的虎口,本來住得好好的祖屋不知怎地落到別人手中。」 祖璋不再言語。 祖琛放下電話歎口氣。這個祖璋,幼時活潑可愛,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孩,長大之後卻像少了半瓣腦子,做事糊塗,好歹不分,任意妄為,有點神經兮兮。 但是他自己不痛苦,他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地下,待祖琪拾起來處理,到了今日,祖琪雙肩已𦭓得起繭,他還絲毫不見情。 不過,婚禮是始終令人振奮的一件事,郁滿堂有足夠能力,心細、周到,從公司抽調兩位小姐專門做聯絡,一切細節全部照顧到,有求必應。 祖琛在一旁靜靜觀察。 若說這男人不愛彭祖琪,那簡直是昧良心,祖琛漸漸放心,覺得祖琪嫁郁某,是種福氣。 光是婚紗試了七次。 ——「這件像燈罩。」 「那件像太陽傘。」 「咦,又不是去夜總會跳艷舞。」 祖琛看著都累壞了,所有適齡男性見過這種情況都會對結婚退避三舍,可是郁滿堂笑瞇瞇,絕無一絲不耐煩,「到巴黎訂製可好?不過恐怕要把婚禮推遲。」 女秘書周小姐建議:「不如打電話到紐約王薇薇處。」 祖琪立刻說:「好主意。」 又選首飾,不肯戴鑽石,卻嫌南洋珠俗氣,總之挑剔,叫人頭痛。 郁君調過頭來安慰祖琛:「新娘子內心忐忑,難侍候是應該的。」 結果,軟緞的禮服空運送到,祖琪穿上,配極細小的種子珠項鏈,看上去像小仙子。 郁滿堂凝視未婚妻,忽然低下頭,有點哽咽,他膚色黎黑,站在她身邊,顯得又呆又矮,似跟班多過像新郎,他不知別人怎麼想,連他都覺得有點不配。但是祖琪也不是一味胡鬧,她有她懂事可愛之處,立刻把未婚夫拉到一邊,替他整理領帶頭髮,握著他的手,直到他恢復自在。 祖琛心裡想:一場賭博竟成全了一段良緣,他能補充她的不足,彼此又知道尊重,就是成功婚姻。 他由衷祝福他們。 大宅重新裝修,佈置比從前還有品味、精緻,但不顯眼,祖琪不致於這樣含蓄,其中有男主人的選擇。 他慷慨地把房子轉了名字,屋契又回到彭祖琪手上。 祖琪午夜夢迴,一覺驚醒,發覺父親坐在床頭看牢她微笑。 「爸爸!」 然後,她才是真正醒來,臥室裡孑然一人,她立刻撥電話給未婚夫:「快來陪我。」 郁滿堂飛一般趕去。 婚禮在勝利路舉行,牧師、證婚人彭祖琛,以及郁氏證券幾個主要職員做嘉賓。 彭祖璋缺席。大家也不以為意,反正他就是那個樣子,一輩子吊兒郎當,改不過來。 著名的攝影師為他們拍照片,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門口說:「也不等等我。」 一看,是彭祖璋,總算來得及拍照。 郁滿堂實在高興:「這裡,祖璋。」 他不去理睬妹夫,擁住妹妹,「祖琪,你美極了。」 祖琪甚感安慰:「祖璋,你回家來啦。」 他一臉鬍子碴,穿套舊西裝,但是,怎麼看都仍然是個英俊得叫人心疼的男子,得天獨厚。他站到祖琛身邊。 拍完照,他參觀新裝修的大宅,說道:「我還是喜歡從前的樣子。」 大家都覺得他厚顏,只有他自己不知恥,他是由衷真心地認為賭輸老家是遭奸人所害,絕對不是他的錯。 而那個奸人,現在就是他妹夫。 他一邊喝奸人買的香檳,一邊同祖琛說:「那人站在祖琪旁邊,像強擄公主的老精怪。」 祖琛看著他,「我認為郁是好人。」 「連你也被他收買。」 他喝多了。 沒吃晚飯,走進自己寢室,「咦,幸虧舊沙發還在。」倒頭就睡。 不多久又起來嘔吐,新地氈一團糟。 祖琛解嘲:「可否把他趕出去?」 祖琪連忙說:「不准你那樣講。」 郁滿堂一味笑,他真正做到愛屋及烏。 半夜,酒醒了,祖璋坐在沙發上發呆。 祖琪蹲下說:「祖璋,回家了。」 誰知他冷漠地答:「這不是我的家。」 祖琪一怔。 祖璋:「你以為你犧牲自己,同那樣一個人結婚,換回房子,是給我們一個家?不,這再也不是我的家,我不會住這裡,別以為我連這點志氣都沒有!」他跳起來,推開祖琪。 他拉住祖琛,「我們走。」 「祖璋——」祖琛已經被他拉出門去。 祖琪用手托住頭,「我疲倦了。」 他們明日就要出發到法國南部羅華谷釀酒區度假,故此早些休息也應該。脫下婚紗,祖琪把它掛起,躺床上,獨自睡著,這樣度過她的新夜。 蜜月過得很開心,不過第三天就不見了結婚指環。 「在什麼地方失去?」 祖琪想都不想,「不知道。」 郁滿堂不再說什麼。 他們在尼斯揸得比較久,不過,郁君得回去辦公了。 「可否一輩子便在碧綠海岸?」 「那需要龐大的生活費用。」 「所以,你得回去賺錢。」 「聰明女。」 祖琪不出聲,不不,她不算機靈。 「玩得還高興嗎?」 「非常快活,謝謝你,不如讓我繼續在這裡享福,取一個藝名叫玫瑰夫人,天天同王孫貴客吃喝玩樂。」 郁滿堂笑說:「好呀。」 「你這個人。」祖琪服了他,溫柔地說:「太縱容我了。」 郁滿堂搖頭,「不然,娶妻來幹什麼?」 祖琪忽然說:「你講得對,我很聰明,選擇了你,也很幸運,可以做郁太太。」他聽了這話,覺得非常高興,彭祖琪毫無疑問照亮了他的命,日子不再枯燥。 他們回到家,漸漸安頓下來。 祖琛每週末來喝下午茶,一次,忽然訴苦。 「祖琪,舍監要趕走我。」 「怎麼一回事?」 「祖璋唱醉酒,晚上吵得四鄰不能入睡,他們投訴我。」 祖琪歎口氣,「我找他談談。」 祖璋總不能照顧自己。 她特地到祖琛的宿舍去看兄弟。那是個春天下午,有陽光,祖璋精神很好,無酒精𤂌象;他在讀法國詩人阿波利奈爾的詩集。 祖璋一抬頭,看到祖琪穿蛋青色套裝,頭髮剪短,只戴一副小小珍珠耳環,俏麗活潑,他也覺得高興。 「沒想到你會享受這段婚姻。」語氣仍然諷嘲。 祖琪微笑,「我很踏實。」 祖璋哼一聲。 「祖璋,搬來與我同住。」 「沒問題。」居然十分爽快。 祖琪大樂,「快拎行李。」 「叫那姓郁的搬出去,把家還給我們。」祖璋說。 「祖璋。」 「所以,這是不可能的事。」 「祖璋,不要與全世界作對。」 「祖琪,我極之討厭這個人,慢慢你一定會發現他的真面目。」 「無論怎樣,你不能一輩子住在祖琛這裡。」 祖璋沉默,「我明白了。」他討厭人,人也討厭他。 「我幫你租公寓搬出去。」 「你的錢來自那人,我不會用你錢。」 祖琪攤開手,「你到底想怎樣呢?」 「露宿街頭,滿意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