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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托賴,還不錯,做了三代了。" 他岳父真是他父親當年的夥伴。 方玉堂忽然歎口氣。 解語笑問︰"什麼事?"內心忐忑。 他說;"你一向準時,不像不語,一直叫我等。" 解語笑︰"那是因為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方玉堂看了她一眼,車子駛至山頂。 方玉堂說︰"解語,這次我到溫哥華,原來打算一安頓好家人即返來照顧生意。" 解語收斂了笑容。 "一到彼邦,覺得國泰民安,生活豐裕,予我舒暢感覺,非言語可以形容。" 解語心想,那你受溫阜表面迷惑了,世上安有如此樂土,人家國債纍纍,國家瀕臨分裂,治安亦大不如前,而且,種族歧視也開始湧現。 但是她一言不發。 "我忽然覺得在商場上拚搏毫無意義。" 解語看著他。 他說下去︰"我想起了陶淵明的詩︰"誤墜塵網裡,一去三十年。" 這不是在說我嗎?" 解語暗暗好笑,創業之際,他們統統自比李世民,做得累了,想退下來,又覺得像陶淵民,風光都叫他們佔盡了。 "解語,我想提早退休。" "那,你要同不語商量,看她肯不肯陪你。" 方玉堂欲語還休。 他將車子停在一處,解語抬起頭,才發覺自山頂看下,是整個海灣。 因在南區,沒有大廈群,只得三三兩兩矮房子,風景像五十年代擺在遊客區賣的油畫。 可是解語無心情欣賞。 方玉堂終於說︰"我想移民去彼邦,我妻兒終老。「 什麼? 他加一句︰「我想不語分手。" 解語怔住。 「我願意賠償她。" 解語張大嘴作不得聲。 呵,遭到解雇了,老闆願意付出遣散費。 這還是個好老闆,照顧到夥計營生。 有些無良資方索性一走了之,人影全無,可憐的勞方告進官裡去,已是百年身。 解語發愣半晌。 忽然之間,她落下淚來。 少女嬰兒的眼淚都感人,方玉堂說︰「你放心,解語,令姐比你想像中堅強。" 解語無法鎮靜,手蔌蔌地抖。 "那你得親自向不語她交代。" "這,解語,你可否替我說一說。" "不,"解語堅持,"十年關係,你欠她一個解釋,見最後一次,交代清楚。" "我怕見她。" "怕也得見。" 方玉堂不受威脅,他笑笑,"我有張支票在婁律師處,不語知道地址,我今晚將飛往溫哥華。" 解語悲憤莫名。 她把手握得緊緊,不想老方看見它們在冒冷汗。 只聽得老方說下去,"原來時間過得那麼快,十年晃眼過去,原來,我子女均已長大成人,隨時可論婚嫁。" 解語推開車門,下車。 方玉堂詫地問︰"你往何處?" 解語站在公路上,真的,往何處,一直走回家去?那要走多久,可是三個小時以上的路程,體力吃得消嗎,吃這苦又是為何來?"快上車,我還有話同你說。" 解語立刻上車,坐好,繫上安全帶。 方玉堂看著她,**我們一向是朋友,你不該生我氣。" "你遺棄姐姐!" 方玉堂忽然忍不住︰"你一直叫不語姐姐,實際上,年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誰?" 解語不明他說什麼,張大眼睛。 方玉堂細細觀察解語雙目,他後悔的歎口氣︰"天,沒想到你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什麼?" 天色漸暗,路燈亮起,方玉堂的臉上蒙罩陰影。 他問非所答︰"這年代,說不上遺棄,我不過與不語終止關係。" "方先生,別游花園,請把話說清楚。" "你那麼聰明伶俐的人,這些年來,真相信不語是你的姐姐?"解語如頭頂被人淋一盆冰水。 方玉堂歎口氣,"我有義務告訴你,她是你的生母。" 解語整個人凝結。 方玉堂說︰"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家,真不曉得怎麼會在這繁囂無情骯髒的都會裡生活了三十多年,且如魚得水,為蠅頭小利爭個不已,哎,今日看來,酒色財氣,真不知所謂。" 他把車子駛下山去。 要到這個時候,解語才問︰"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六個字那麼簡單。" "誰告訴你的?" "她本人。" 解語不信,"她為什麼對你說出秘密?" "因為,"方玉堂歎聲氣,"當時,我們是相愛的。" "她編一個故事來博取你同情。" "解語,外婆是你的外婆,不過是她的母親。" "不,我倆是姐妹。" "你們相差十八歲。" "有些同胞差二十五歲。" "我不你爭辯,你們已不是我的責任。" 方玉堂再也不說話。 他把車疾駛。 到了門口,他替解語打開車門。 "解語,我一直喜歡你,你明敏過人,溫婉可愛,我會想念你。" 已到家門口,解語頭也不回上樓去。 電梯往上升,解語心情空洞彷徨,而電梯駛得特別慢,每站停,層層有人進出。 好似永遠到不了家似。 終於到了,出電梯,發覺走錯一層,只得往下走。 一級級樓梯下去,每況愈下。 她掏出鑰匙開門,外婆已經回來。 詫的說︰"你看上去精疲力盡,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疲憊地說︰"外婆,我們生活可會出問題?" "你放心,沒問題,省吃省用,應當足夠。" 解語呼出一口氣。 "你為何如此問?" "方玉堂叫我轉告姐姐,他要妻兒團圓,要開本阜,不再回來。" 外婆怔住。 解語說︰"我累極了。" 她撲倒床上。 就那樣睡著了。 半夜醒來,十分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能熟睡,可見事不關己,到底已不勞心。 見不語房有燈光,她推開房門。 看到不語在她心愛的那面水晶鏡前卸妝。 這是不語多年來好習慣,每日,無論多晚,多累,她必徹底卸妝。她在鏡內看解語。 "老方向你攤牌?" 解語點點頭坐下來。 "說以後都不來了?" "是。" 笑盈盈,繼續抹去殘妝,露出茭白臉容。 打個哈欠,啪一聲關了床頭燈。 解語吃了一,在黑暗裡問︰"就這樣?" 聽見不語已經躺在床上,她像是經過鄭重考慮,過片刻才說︰" 不然怎樣辦?" 抱住他膝頭哭嗎,這不過是一項職業,一項營生。 是,不語是要必她想像中堅強。 "他還說什麼?" "什麼是非成敗轉成空,幾度夕陽紅之類。" 不語哼一聲。 過一會兒又說︰"婁律師打過電話來,把支票上數目告訴我。" "還可以嗎?" "頗為慷慨。" "有金錢上補償已經算不幸中大幸。" "真是,總不能要了老闆的金又要老闆的心。" 不語又問︰"他還說過什麼?" 解語答︰"再沒有什麼了。"堤也不提身世秘密。 "去睡吧,今天大家都累得慌。" 就那樣接受了事實,沒有過激反應,也沒有多大失望,像是一件衣服洗褪色,攔在一邊算數,反正消費得起,又何必拿到店裡去爭論。 解語見不語不出聲,便轉頭回房。 那樣平靜,不知是否早有心理準備。 悲歡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如何處理失意事,只忍耐。 隔了兩日,不語北上拍外景,家裡靜下來。 偶而有一兩個記者撥電話上來,均由解語應付了過去。 上次不語往窮鄉僻壤拍戲,方玉堂乘飛機轉包車再步行大半個小時到了該處,獻上玫瑰鑽石項鏈。 都是這樣子啦,解語嘴角含笑,追求時千方百計,到頭來棄若.. 不過,總算風光過啦,被寵愛過,總比從未被寵愛過強。 即使在最好的時候,不語仍留有餘地,每過一年,都感慨而愉快地說︰"沒想到可以捱至今日。" 對她來說,一家三口才是至親,致死不。 可是她容忍得那麼好,欲叫解語擔心。 每個人的喜怒哀樂完全一樣,只是涵養功夫有別,十分危險。半個月後不語回來,沒有胖也沒有瘦,但比較沉默。 傍晚,喜開一罐啤酒喝。 她笑對解語說,"蔡大製片說的,三罐啤酒下肚,看出來世界美好得多,老母豬都會變美人兒。" 酒精令人精神鬆弛,注意力沒那麼集中,時間容易過。 看得出她是痛苦的。 外婆問︰"有無找方某出來談過?" 不語訝地問︰"談什麼?" "或許。。。" "沒有或許,我並不怪他,這些年來,他為我做的一切,已經夠多夠好,我餘生都感激他,要怪,怪自己一條辛苦命,投胎到小康之家,已可庸碌舒服地過一輩子,何用賣藝為生。" 外婆禁聲。 "我對事業也毫無怨言,眾人都知道我身邊有個節蓄,踩我,也不會令我為難,無謂浪費精力,故都去擠逼那些尚未站穩之人,比較過癮嘛。 這樣願意息事人,麻煩始終還是找上門來。 一日,解語自學校回來,走到門口,忽然有一輛名貴房車攔腰截住,車門打開,兩名婦人跳下車來。 走到解語面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巴掌,打得解語金星亂冒。她本能的擋著臉,眼睜睜,欲不知如何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