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不羈的風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5頁 亦舒 說罷,推著老太太進屋。 直到上床,臉頰仍然疼痛。 半夜,又起來兩次,伴老太太上浴室。 若不是年輕力壯,也做不了這份工。 天蒙亮老太太才睡穩,因此,清流也一直睡到九點多。 是珊瑚推醒她。 "太太起來了?"她朦朧問。 "你一定要先起床。" "是,是。" 珊瑚幫著收拾衣物,"也真有你的,教訓起老太太來。" 清流賠笑,真像吃了豹子膽。 "她特別聽你,換了是別人,花瓶雜物早住你頭頂飛來。" 清流愣住,"真的?" "黃柱石大律師就這樣叫她砸得頭破血流。" 清流駭笑,"他說了些什麼?" "他叫她多做運動,少發牢騷,四十年老友就那樣撕破臉。" 清流低下頭,過片刻才說:"船今日泊岸了。" "記住,你是來工作的,別老掛住上岸玩耍。" "不敢,不敢。" 半晌她提起勇氣,"劉太太今年貴庚?" 珊瑚笑,"你說呢?" "有無七十?" "撕你的嘴,那不是變成老壽星了?" "六十?" "東家發糧晌給你就是了,你管她幾歲。" "是,是。" "叫人了,還不快去小心侍候。" 老太太躺床上,叫清流讀報紙給她聽。 先是頭條新聞,再是副刊上的專欄,接著,是娛樂新聞。 在這方面,清流的聰穎表露無遺,一眼關七,先約略看過標題,值不值讀呢,然後以輕快,或沉重,或感慨的口氣讀出。 老太太聽得津津有味。 清流真怕讀得太好,她會令她讀三五十萬字一本的言情小說,那還不悶死人。 老太太緩緩喝茶,慢慢伸懶腰。 清流放下報紙,"我陪你散步可好?" "我還未梳洗。"她不願下床。 "我扶你在房中走走。" 老太太似笑非笑,"你想改變我生活,抑或,想指揮我?" "不敢,但是——" "對你有益的事,未必有利於我,你出去。" 清流懊惱,真多此一舉,應知都那麼大年紀了,固執如牛,推土機都不能轉移她旨意。 她出去吃早餐。 有人招呼她:"唐小姐,這裡可以看得見游泳池。" 清流一抬頭,意外地笑道:"你怎麼無處不在?"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來英式早餐。 "老太太今日精神好嗎?" 清流笑了,她對東家任何瑣事都不予置評。 有人一早出來游泳,清流看了一會兒,問:"這船上怎ど沒有孩子?" "客人多數是經濟恍較有基礎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 "怪不得。" "想聽幼兒的歡笑聲,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紅船上去。" 清流問:"你喜歡小孩?" "是,你呢?" 清流微笑,"可是怕沒有足夠能力照顧他們。" 像母親,臨終時多麼不放心她,清流別轉面孔。 任天生忽然輕輕問:"唐小姐,請問你幾點鐘下班?" 清流一時未有領會,只歎口氣據實答:"我廿四小時當更,因貪圖薪酬豐厚,故此心甘情願。" 任天生笑了。 清流問:"你呢,工作時間可長?" "一更八小時,今日下午二時即可休息。" "那多好,需要受過嚴格訓練嗎?" "公司要求頗高,但是卻難不倒有心人。" "餐廳或咖啡室可要用人?"清流盼望地問。 "唐小姐取笑了。" "真的,我需要一份包食宿的工作。" 任天生說:"我可幫你留意,如果有劉太太的推薦書更好。" "我找機會同她說。" 這時,遠處走來一個人,清流一早便看到他,不知怎地,喉嚨有點乾涸。 那英俊碩健的身形屬於余求深,一般是年輕人,比起他,任天生顯得木訥。 他走到清流面前,"一早已經出來了。" 順手取起清流吃剩的烤麵包,塗上果醬,就吃了起來。 這親暱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曖昧,清流哪是對手,驀然漲紅面孔,並無作賊,卻無端心虛。 珊瑚出來尋人,朝清流招手。 清流連忙跟著她進去。 珊瑚問:"那是誰?" "咖啡室領班。" "不,另外一個。" "他說他姓余。" "姓卻不重要,什麼身份?" "單身遊客。" 珊瑚哼了一聲。 清流知道她見多識廣,一定有獨到見解,於是問:"你覺得他是什麼人?" 珊瑚冷笑,"總而言之,不適合你,避之則吉。" 清流不服,但不想爭辯。 她們在談他們,他們也正說她們。 那余求深,一邊喝咖啡一邊問:"對唐小姐有意思?" 任天生顯然也認識他,可是與他談不攏,低頭整理單子,不去搭腔。 "漂亮女孩要多少有多少,小任,你說是不是。" 任天生仍然不出聲。 "我不會同你爭,你放心,我的目標並非唐小姐。" 任天生忽然鬆弛下來。 余求深說下去:"她只不過是個私人秘書,換句話說,是隨身丫環,這種角色,留給你好了。" 任天生忍不住喉嚨咕一聲。 余求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你若想進展迅速,大可告訴她,你是大少爺,這條不羈的風是你家族生意,不過,老父逼你從頭做起,做此實習侍應生涯。" 任天生為之氣結。 余求深哈哈大笑,走遠了。 任天生從頭到尾沒說過半句話,要是清流知道這種事,一定會欣賞他。 在艙房裡,清流忙得不可開交。 老太太對著鏡子左顧右盼半晌才說:"你要不是有這副手藝,早就轟你下船。" 指的是化妝吧,連清流自己都覺得意外,老太太彷彿十分欣賞她的用色及手段。 "經你一做,年輕十年。" 清流不敢自滿,只是唯唯喏喏。 "可是,對我來說,年輕五十年才有用呀。" 她忽然抓住清流的手臂,"把你的活力精血輸給我好不好?" 手越收越緊。 這次,清流生氣了,她冷冷看著老太太,不動聲色,用力推開她乾瘦的手指。 她說:"我去替你拿披肩來。" 力氣還要用來服侍她呢,怎麼可以給別人。 珊瑚都看在眼內,她不出聲。 一天還早,這個月的薪水不易賺。 清流把老太太推出去吹吹海風。 立刻有一幫男人圍住她說個不停。 "劉太太,今年我是兒童醫院主席,望你慷慨捐輸。" "卑詩大學獎學金可也靠你。" "我們一班朋友在搞貧童資助計劃,劉夫人必需鼎力幫忙。" 清流走到一邊。 無意聽到身後有人說話。 "那是她女兒嗎?" "怎麼會,年紀不對,即使是親人,也是孫兒,她不過是她的傭人。" "坐船都帶兩個工人,排場真不小。" "你希望做她嗎,一把年紀,孤苦零丁。" "不不不,我情願用腳走路,少戴幾顆鑽石不妨。" 清流愣住,這不是在說劉太太與她嗎,沒想到高貴的輪船上的客人並不特別高貴,一樣愛說是非,同菜市場裡的三姑六婆毫無分別。 清流忽爾覺得安慰。 "你在這裡。" 清流抬起頭,看到余求深,他總找得到她。 他坐在她身邊,揚聲說:"嘴巴專愛亂講,會不會受到懲罰,日後生疔瘡?" 清流失笑,原來他也聽到了閒言閒語,幫她出氣呢。 那兩位太太立刻噤聲,過一分鐘,站起來離去。 余求深仍然守著飄逸的白色長袖襯衫,笑笑問:"你怎樣報答我?"清流也笑問:"你說呢?" 又自覺似同人打情罵俏,緋紅了臉頰。 "這樣吧,介紹我給劉太太認識。" 清流一怔,"呵,這個容易,請跟我來。" 清流把他帶過去,向劉太太報上他的名字。 余求深立刻蹲到劉太太面前,絮絮地說起話來。 一陣風吹來,清流的背脊有點涼,忽然之間,她明白了。 余求深是什麼人,企圖些什麼,為何對她如此慇勤。 清流訕笑,冷眼旁觀。 只見劉太太像是忽然年輕了,視覺聽覺彷彿靈敏許多,她咧開嘴正笑呢! 清流暗暗好笑。 這私人秘書的職位,應由余求深擔任才是。 珊瑚在清流身後出現。 "我可說得是?" 清流豎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半仙。" "不敢當,這種舞男,我見得多了。" 清流偷偷歎口氣。 "每隻船裡都擠著十個八個,專伺單身女士落了單有機可乘撈一筆。"珊瑚甚為不屑。 "都滿載而歸吧。" 當"然,困在船中,動彈不得,是最佳機會。" "成本不便宜。" "小財不去,大財不來。" 她們兩人相視而笑。 清流心中釋然。 不然!余求深還會衝著她來?一個連替換衣裳都不多一件的窮女孩,拿什麼出來見人。 不要說是他,連她也不願隨便找一個人來牛衣封泣。 "既有舞男,交酬花也少不了?" 珊瑚笑笑,"那自然,有花蜜之處,哪裡少得了蜜蜂。" 鬧半晌,大家進飯廳去,見船長。 忽然發覺推輪椅的已是余求深。 清流掩嘴駭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