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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亦舒 世貞怔怔地看著他倆,驀然發覺她自己沒有腳印,驚嚇得一躍而起。 她看見童保俊坐在她面前。 他說,「你都知道了。」世貞點點頭。 「事情真實過程,很難向一個初相識的女孩子交待。」世貞說:「我明白你的苦衷。」然後,他抬起頭來,「式輝失蹤。」「什麼?」 「今晨家母返回家中休息,護理人員在上午十時左右發覺病床空空如也,立刻在醫院內四處尋找式輝,可是不見人。」世貞的心一動。 「據其他病人說,見一年輕女子,帶著式輝離去。」世貞張大眼睛,「你立時三刻懷疑到我。」童保俊直認不諱,「是。」世貞說:「現在你知道我是清白的了。」「我不該懷疑你。」「我不是瘋子,我一直清醒,帶走他的,另有其人。」童保俊說:「家母急得團團轉,已通知了警方,又聯絡了私家偵探。」阮祝捷去帶走了童式輝。 世貞惻然,到這種地步,她仍然愛他,世貞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真沒想到世上仍有堅貞的愛情。「她來過這裡?」「是。」「有何目的?」 「問我要錢。」童保俊阿呀一聲,「有了錢,她才可以帶走式輝。」金錢萬能。 「不知她把他藏匿在什麼地方。」 「式輝是大人,你放心,她不會傷害他。」 「式輝已無能力保護自己。」世貞沉默,過一刻她問:「你對她還有感情嗎?」童保俊搖搖頭,「我為人古板,我看到有毒癮的女子十分厭惡害怕。」 「可是,你曾經愛過她。」 「那是另外一個人。」世貞沐浴更衣。 「世貞,陪著我,別走開,我需要你。」「我要去看醫生。」 「何處不舒服?」 「我在式輝處喝過酒,那是用來鎮定他神經用的,我得往醫生處檢驗。」 「誰把酒給你?」童保俊倒抽一口冷氣。 「令堂想留住我與式輝作伴。」童保俊臉上變色。 「她心目中只有這個孩子。」找人陪葬,在所不惜。 「她自私而險惡。」 「不。是我自願陶醉在那個無知無憂的環境中,要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為生活掙扎是多麼悲哀與勞累。」「我有相熟的醫生。」 「不,我情願看自己的醫生。」童家神通太過廣大,不得不防。 醫生替世貞驗血,輕輕忠告:「切莫再嘗試,要運用你的意志力。」 「有得救?」「以後看到毒品,需視若蛇。」 「是。」「放心回家去吧,這是可以幫你的藥物,」醫生停了一停,「有人意圖用毒品迷惑你,你應報警處理。」世貞不出聲。 「切莫姑息養奸。」醫生勸道。童保俊伴世貞離去。 他說:「你如果想到派出所去,我不會阻止你。」世貞溫和地說:「我並無證據,片面之辭,無人相信。」他看著她,「你真懂事體貼,世貞,我沒看錯你。」他十分感激。「式輝有無消息?」「各路人馬已經盡量在我。」 「手上有他們照片,一定找得到。」「我陪你回去休息。」 「公司裡……」童保俊低頭,「我若真的不在了,生意一樣要做下去。」世貞握住他的手,「好人必定長壽。」童保俊忽然笑了,「活到一百歲而沒有人愛,可是這樣?」 「保俊,我愛你。」他凝視她,「不,你永遠不會對我意亂神迷。」他說得對。世貞無言以對。 「可是你們對式輝是兩樣的,為著他,不惜拋棄一切。」他十分感慨,「我可以問為什麼嗎?」世貞要隔一會兒才說:「在他的世界,沒有責任、戒條、禁忌,全部都是肉體的歡愉,他可以帶我們飛出去,盡情享受男歡女愛。」童保俊低下頭,「那真是難得的。」語氣無奈淒酸,聽得出還有一絲妒忌。 世貞也荒涼的笑了。童保俊在門口緊緊擁抱她,久久不願鬆手。 像是知道王世貞已經決定離開他。 世貞卻不替他擔心,條件那樣好的男人,哪怕找不到對象。比王世貞年輕的漂亮的能幹的溫柔的出名的都有,而且不像她,人家一定更加懂事,一定會抓緊他,小鳥依人,作認識他是一輩子的幸福狀。既然不擔心,也就不太同情。 「以後,你仍然可以住在這裡。」 「不,」世貞搖頭,「這是公司宿舍,你另外有用。」 「我會幫你搬家。」「無功不受祿。」 「你的時間精神,都應得到賠償。」 「你已經給我了。」像君子國的人一樣,你推我讓,再三謙遜。 世貞聽說有些出來找生活的女子,恃年輕貌美,往男人身上一挨,就嗲說:「這一陣子人家等錢用呢。」世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誰不想吃好些住好些,各施各法,理所當然。她勸他:「你請回吧。」童保俊失望而去。 世貞半夜驚醒,一身虛汗,內心惶惶然,覺得黑暗中有多雙綠油油的眼睛正在注視她,又害怕到處都是逼害她的人,不知幾時才捱得天亮,生不如死。 世貞知道必然克服這種感覺,她呻吟,取出醫生給的藥,服下。 過不了這一關,以後就很難做人了。 她瞌上眼,忽然又去到那個白沙灘,夢境是那樣真確,她赤足,可以覺察到足趾插進溫暖潤濕白色細沙那種舒暢的感覺,這次,她看到自己的腳印,她放心不少。 遠處,有一對年輕男女在擁吻。 忽然,像是聽見世貞的腳步聲,他倆抬起頭來,笑容滿面,手臂仍然圍繞著對方,啊,他們是童式輝與阮祝捷。二人向世貞走近。 這一次,世貞發覺是他們沒有足印。她惶恐地看著他倆。 童式輝與阮祝捷長髮垂肩,只穿一點點衣服,裸露著大半身蜜色皮膚,他們看上去是那樣快活,一點憂慮也無。 二人走近,笑著說:「世貞好睡,怎麼不來送我們一程。」世貞呆呆地看著他倆,不知如何回答,她太羨慕太妒忌了。夢境在這時忽然消失。 世貞驚醒,驚怖莫名,混身汗濕,且有穢味。 她掙扎到浴室,開了蓮蓬頭和衣坐著淋浴,過很久才清醒過來,發覺皮膚炙痛,原來水開得太熱。她剝下濕衣披上浴袍急急打電話給童保俊。 童保俊顯然末睡,問她:「什麼事?」 「童家物業之中有無近沙灘的房子?」童保俊愕然,「清晨二時四十五分,你問起這個來?」「告訴我。」 「有兩間房子都看得見海。」「白色細沙灘,種有棕櫚。」 「那一間,在夏威夷茂兒島。」世貞肯定地說:「他們在那。」 「你怎麼知道?」童保俊急問:「他們同你聯絡過?」世貞淚流滿面,「讓我們馬上趕去。」在飛機上,童保俊告訴世貞:「在那也不稀奇,私家偵采已查到他們離境記錄。」世貞點頭。 第八章 「況且,他們當年在那裡邂逅。」世貞轉過頭去看著他。 童保俊苦笑,「由我介紹她給他認識。」他帶她去開會,住酒店,趁空檔探訪母親,碰巧式輝也在。 他永遠忘不了兩人目光首次接觸的情況。 有點驚惶,有點疑惑,像是不相信對方會真的存在,然後,彼此緊緊吸引住,再三用意志力迴避,可是發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隔著房間,他倆絕望地凝視對方。 她跟著童保俊回家,可是,她已經換了一個人。童保俊低下頭。 他倆在一起,將肉身的歡愉昇華到無人能及的地步,終於一日,出了事,童式輝被送到醫院,甦醒過來,腦部已不能正常運作。飛機終於抵埠。 他們沒有寄運行李,童保俊拉著世貞奔出海關叫計程車往別墅趕去。 下車,世貞呆住,四周環境同她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美麗的藍天白雲,婆娑的棕櫚樹,鼻端全是大紅花與蛋白花的香氛。 屋下是一個雪白的沙灘,沙子白而細,像是用人工篩過漂過一般。 世貞呆視。 童保俊叫她,「世貞,過來。」別墅的大門沒有鎖,一堆即開,世貞已經覺得蹊蹺,可是童保俊卻說:「治安十分好,住宅夜不閉戶。」屋內靜寂一片。 童保俊說:「沒有人。」整個大廳鋪紅磚,給人一陰涼的感覺,沙發大而深,擱著軟墊。空氣中揚溢著一股香氣。 世貞現在知道了,那是麻醉藥,聞久了會暈眩,並且產生幻覺。 他們的確在這。 世貞輕輕喚,「熱狗,熱狗。」走得太匆忙,這次沒有把熱狗帶來。 童保俊坐下來抹汗。 他說:「總算找到了。坐到天黑也要等他們回來。」世貞忽然抬起頭,「臥室在樓上?」「是。」世貞獨自走上木樓梯,轉角處擺著一大株吊鐘扶桑,密密麻麻結著粉紅色小燈籠似的花朵,香氣撲鼻。 主臥室兩扇門由木雕製成,上面刻著飛天神像。 世貞輕輕一堆,雙門應力而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