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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童太太趕到醫院,立刻進去與醫生談話。 世貞獨自站在會客室,無限寂寥。 童保俊站在另一角,背著她,低著頭。 終於,醫生出來了,童保俊迎上去。 醫生甚不高興,「幸虧隨行的人發現得早,又一次救回來。」世貞一聽,放下心來,覺得這裡已經沒她的事,便轉身離去。她頭髮上還帶著鹽香。 走到門外,才發覺身邊有一道影子。 奇異地,她忽然想起童話故事小飛俠來,彼得潘失去了影子到處尋找追逐,並且央求溫帶把影子用針線打在他腳下。她抬起頭,看到童保俊。 事情至此已完全拆穿。 他開口:「你令我痛心。」世貞不出聲,她從來不與老闆辯白,同老闆除出是是是還有什麼好說的,他若會聽從別人的意見,也不會做得成老闆。 「我對你太失望,再三千叮萬囑,叫你遠離童式輝,你偏偏陰奉陽違,秘密與他密切來往,原來你一直在見他。」世貞仍然不出聲,站著給他罵是一種禮貌。 「你怎麼對得起我!」世貞溫和地開口:「是,你說得對。」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看他在你身上做了什麼。」世貞輕輕答:「他腦部受損,並無作為,行善與作惡都與他無關,一切都是我自己貪玩,與人無尤。」童保俊聽了這話,十分震驚,退後一步,啊,歷史重現,這番話,他已在另一名女子口中聽過一次。 「人均好懶逸憎勞碌,」世貞苦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她微微睜開雙眼,斜斜地看童保俊一眼,「我願意接受你的懲罰。」 「在船上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一睡醒,已經發覺他倒在地下。」 「睡在同一張床上?」問得十分唐突。 世貞很冷靜地回答:「不,我在甲板,他在船艙。」這樣回答,算是給足面子。 「輕風是我的船。」世貞不作分辨。 「你欺騙我,對我傷害至深。」「你也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 「那些過去的事,只有令你不愉快。」世貞頷首,「還都是為了我好。」 大家都累得無以復加,童保俊的白襯衫團得稀皺,腮旁都是胡鬍渣,憔悴得不得了。 「我求你,世貞,回到我身邊來。」世貞聽到這樣的央求,十分震驚,這不是童保俊一貫語氣,他怎麼會這樣謙卑? 世貞惻然,女子自古心軟,她不禁雙手顫抖。 童保俊把她擁在懷中,「讓我們到維加斯去結婚,五分鐘可以辦妥手續。」世貞落下淚來。原來他對她感情真摯。 「每一次我找到意中人,他總有辦法自我身邊把她搶走。」童保俊的聲音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初中生,無限怨忿無奈悵惘。 「為什麼,為什麼選擇他?」世貞答不上來。 童保俊深深歎一口氣。 「家母偏心,願意盡世上所有人力物力來使他高興,她心目中已沒有我這個長子,想你也必然知道,是她這只黑手在幕後安排一切。」那自然,竟式輝可沒有能力動腦筋來追隨王世貞到世上每一個角落。 「世貞,你若不從速脫離他,那些藥物,很快會今你上癮,最後殺死你。」世貞閉上雙目。 「我的話已說盡。」他走進跑車,如一支箭般飛馳出去。 那種速度,實在危險。世貞站在醫院大門很久很久。 司機過來說:「太太會在醫院留宿,囑我先送你回去。」世貞點點頭。 她在車中一言不發。 到了家門,掏出鎖匙,忽然有人在她身後掩出來。 「王小姐。」世貞嚇得整個人彈起來。 一看,卻是阮祝捷,意外之餘,世貞連忙說:「我累極了,已不想說話。」誰知阮祝捷取出一隻盒子,打開,拿出一支香煙,點著了,吸一口,遞給世貞。 不知怎地,世貞居然就接過,深深吸進,香煙自鼻子噴出來。 說也奇怪,她的腰與胸立刻挺了起來,五官舒坦放平,語氣也不一樣了。 「有什麼事找我?」 「可以進屋裡講嗎?我站在門口已經很久。」 「請進。」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阮祝捷說:「你找得到我,我自然也找得到你。」說得好。 阮祝捷拉住世貞的手問:「他無恙?」世貞又是一怔,阮的消息十分靈通。 「你至今仍然關心他?」阮女點點頭。「吃過飯沒有?」 「餓極了。」「過來喝雞湯。」「式輝情況如何?」 「救回來了。」阮祝捷長長歎口氣,癱瘓在沙發上。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阮祝捷笑,「你還猜不著?」世貞語塞。 「答案最淺易不過。」世貞忽然之間明白了,她一字一字地說:「你從前也住在這裡。」「全中。」世貞發呆。 她搬出去,騰出空位,才輪到王世貞。「這重新裝修過了。」世貞輕輕說:「快來吃飯。」阮女落下淚來,「你是個好心人。」世貞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白鸚鵡飛出來,一時看到兩個熟人,十分雀躍。 它終於停在阮祝捷的肩上。 世貞舉一反三,輕輕的問:「你是它的主人?」阮說:「當年我送給式輝,一黑一白,還有一隻會叫人的八哥。」世貞見過,世貞記得。 原來都是她的,原來世貞才是反客為主。 阮輕輕撫摸鸚鵡羽毛,「說:愛情是太奢靡的一件事。」鸚鵡似忘記了,半晌,才掙扎地學語:「愛情……愛情奢靡……」世貞感慨得說不出話來。 這麼會玩,可見真是個活色生香的可人兒,世貞自問望塵莫及,比起她,世貞像老木頭。可是你看今日的她。世貞無限噓。 第七章 「王小姐,今天我來,是問你借錢。」說得好聽點是借,其實是拿錢,哪裡會有歸還日期。世貞取過手袋,把全部現款數給她。 可是她說:「這不夠。」「就這麼多了。」 「他,沒有給你錢?」 「你應比我清楚,哪有現款過我手。」「我需要錢。」 「你大可親口問他要。」阮祝捷不出聲。 世貞試探地問:「可是他已經給過許多次?」她點點頭。 「上次,叫你自公寓搬走,他又付過錢?」 「是,他知道你來找我,立刻叫我走,他十分愛護你。」世貞苦笑。 「我把那筆錢用來還了債。現在又兩手空空。」叫她省著點花是不可能的事,能幫就幫,不能幫拉倒,世貞取出支票簿,寫了一張十萬元的現金支票給她。 她一看,笑說:「謝謝你。」立刻收好。 世貞說:「本來,做童保俊太太,已可吃用不愁。」 「我與式輝比較合得來。」世貞奇道:「式輝自幼患有自閉症,醫生只知是腦部紊亂干擾引起,你如何與他相處?」阮祝捷猛然抬高頭,意外得張大了嘴合不攏,隔很久,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落下眼淚,彎著腰,抱著胸。 世貞不知說錯什麼。 半晌,阮祝捷說:「自閉症?啊哈,想像力真豐富。」 「童式輝在二歲時被發現患此絕症。」「誰告訴你?」 「他兄弟童保俊。」「你相信他?」「為什麼不?」世貞瞠目。 阮祝捷站起來,「真沒想到童保俊變成一個說故事的好手。我告辭了。」「慢著」「王小姐,但願善心人有好報。」她一陣風似的來,一陣風似地走。 留下世貞一個人坐著發呆,細細咀嚼阮祝捷的話,完全不明所以然。 她累極倒在床上。 忽然聽得傳真機作響,她勉力起床去察看,剛巧看到一張紙落下來。 世貞撿起,那是一段新聞報告,世貞順口讀出:「根據外國的研究顯示,長期服用「忘我」毒品可導致腦部吸神經系統破壞,外國亦有接獲懷疑服食「忘我」毒品後死亡的報告,這種新興毒品有異常活躍的趨勢……」世貞呆如木雞那樣站著。 原來真相如此今人震驚。 童保俊並無把真相告訴她,是真的為她好嗎? 世貞的手簌簌地發抖。 拼圖一塊一塊,漸漸湊成完整的圖畫:一家姓童的人家,兩個兒子,長子保俊年少老成,努力事業,二子式輝是花花公子,光管吃喝玩樂,可是寡母卻偏愛幼子。一日,童保俊遇見了一個叫阮祝捷的可人兒,她卻眷戀童式輝,兩人一齊染上了不應該有的癖好……待她醒來之際,天色已亮。她看到門縫邊躺著一隻信封。 打開來,是阮祝捷與童式輝的生活照片,世貞從末見過那樣好看的俊男美女,他倆在遊艇上只穿著一點點衣服,皮膚曬成古銅色,二人都蓄長髮,笑容今人暈眩迷醉,照片上的日期不過是兩年之前。 童式輝哪裡有什麼自閉症。童保俊創造故事掩飾真相想必有說不出的苦衷。 世貞一鬆手,照片一張張全落在地上。她伸手掩住面孔。 世貞不禁苦笑起來,別的年輕女子戀愛結婚生子,轉瞬半世過去,偏偏她有這許多波折。世貞倒在床上,累極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