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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亦舒    


  「我與他一般明年升讀,他跳了班,我沒有。」

  徐太太過來笑說:「展航,你可要年年來探訪大哥大嫂,畢業後幫忙建設東南亞。」

  婚禮上衣香鬢影,客人沒有想像中多,不過百來名,一定經過精挑細選。

  忽然之間,展航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穿黑色大排穗裙子的女郎。

  他睜大了雙眼,段福棋,這女子是段福棋。

  他急急走近。

  那女子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笑臉迎人,不,不是她,女郎皮膚黝黑,

  甚具熱帶風情,卻不是段福棋。

  展航連忙退下。

  展翹問弟弟。「找人?」

  展航不出聲。

  「周小姐不會來這裡,她身份不能見光。」

  不,他不是找周晚晴。

  「我們跳舞去。」

  「我情願到露台散步。」

  「盛大婚禮真高興,希望將來我也可以享有。」

  展翹一下子被伴郎們擁入舞池。

  展航坐在酒店露台欣賞蕉風椰雨之都的夜景。

  熱帶的月亮總是又大又圓,連心脈的陰影都一清二楚,噫,吳剛在砍桂樹呢,嫦娥應悔偷靈藥……

  「在看星座?」

  「嗯。」展航轉過頭去。

  正是那穿黑色流蘇裙子的女郎。

  女郎走到他身邊。「你是新郎弟。」

  展航頷首。

  「我叫郭子丞,新娘的表姊,特地從澳洲來。」

  「這真是一個盛會。」

  「你看上去卻十分寂寞。」

  「是嗎?我在找人。」

  「找誰?」女郎問得十分坦率。

  喝了幾杯香檳的展航回答:「喪父之前少不更事,開心活潑的於展航。」

  女郎完全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她溫柔地說:「你總得放手,讓過去成為過去,生命由許多失去組成,你失去童年,成為少年,失去青春,成為大人,怎可戀戀不捨不願鬆手。」

  展航不出聲,真想痛哭一場。

  「有得有失,才是人生,切忌忿忿不平。」

  她低沉的聲音猶如一雙輕撫的手,拂著他哀痛的傷口,給他安慰。

  「多謝你與我分享智能。」

  「希望對你有幫助。」

  「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嗎?」

  「明日我便要回墨爾本,我在那裡打理一間模特兒公司,你有標準身段面孔,如有興趣亮相,可以同我聯絡。」

  她給他一張名片,他慎重收好。

  這時展翅大聲叫:「小弟,快來跳舞,專等你一人呢。」

  郭子丞拉著他走進舞池,大家正圍住新郎新娘團團跳舞,展航只得加入。

  他相信他是醉倒的,由姊姊扶著回到酒店。

  第二天醒來,和衣倒在床上,脖子僵硬,肩膊酸痛。

  他聽見展翹說:「大哥說我可以保留全套首飾衣裳,那是他送我的禮物,你也是,媽媽。」

  「展翅剛畢業,有什麼能力。」

  展翹頭腦卻很簡單。「我不管,大哥大嫂說送給我。」

  展航頭痛欲裂。

  於太太說:「那你就收下吧。」

  在這種時候表現骨氣,會變成僵局。

  展翹非常高興,嘰嘰喳喳講了徐家許多好話。

  當徐家婉留他們多住一陣的時候,於太太堅辭,只是說展航要開學。

  過一日他們就走了。

  於太太輕輕說:「幸虧徐家只有一個女兒,否則連展航都要留下給他們。」

  回到家中,玉枝說得不錯,大雪紛飛,飛機需延遲降落。

  展航恢復了他的黑衣黑褲打扮,外罩一件防濕大衣。

  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玉枝。

  他拾起小石子扔向她二樓臥室的窗戶。

  她探頭出來。

  「回來了,婚禮是否成功?」

  「新娘戴真的鑽冠。」

  「嘩。」

  「空氣清冽冰冷,可要出來散步?」

  「我五分鐘就下來。」

  玉枝很快披著厚大衣下樓,她驚喜地看著他。「你長高了。」

  「才沒有,別把我當孩子。」

  「你仍是中學生。」

  展航拾起一團雪揉到玉枝臉上。

  玉枝只是笑,他緊緊擁抱她。

  「你好似釋放了一點。」

  「看到大哥得到幸福,覺得人生尚有意義。」

  他倆在雪地上留下兩行足印,一直往附近公園走去。

  「聽說你已結束某段感情。」

  展航只在喉嚨內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響。

  那日下午,回到家裡,發覺葉律師正在探訪。

  於太太說:「展航你來得正好,葉姊姊來道別。」

  展航愕住。「為什麼,」他反應甚激,又一次不接受失去好友。「你去哪裡?」

  「紐約有一家律師行邀請我過去發展。」

  展航低下頭。

  「我們仍可見面。」

  展航忽然像足一個十六歲少年,賭氣。「不不不。」把頭埋在雙手中。

  於太太笑。「你看他,若不捨得,可到美國去看葉姊姊。」

  「不讓你走。」展航緊緊拉著葉律師的手。

  葉慧根也笑。「到底還是孩子。」內心卻為少年那點真摯而惻然。

  不久,他會長大,真情為理智活埋,再也不會有類似表現。

  「我已交代了一位施少華先生照顧你們。」

  於太太婉拒。「孩子們已大,我生活漸趨正常,不再需要律師,動輒請律師出去講話,嚇壞人家。」

  葉慧根微笑。「我也這麼想,施君是執業會計師,不是律師。」

  於太太說:「呵,那倒是好。」

  聖誕節前後於家電話不絕,泰半是來約於展航。

  於太太暫充社交秘書。

  「展航屆時往東南亞探親。」

  「他不在本市,對不起。」

  「他此刻到音樂老師處去了。」

  於展航其實在房裡迷頭迷腦讀莎士比亞四大悲劇。

  展翹說:「展航自閉。」

  於太太說:「還有玉枝是他好友。」

  展翹又說:「他的好友都比他大。」

  展航微笑,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動氣。

  於太太輕輕勸。「展航,朋友年紀要相仿,像玉枝大一、兩歲不妨,否則,有什麼話好說?」

  展翹嗤一聲笑出來。「他與她們又不是開研討會。」

  於太太瞪了女兒一眼。

  展翹說:「不知多少女生要求我介紹展航給她們認識,連帶我也不知多受歡迎。」

  於太太大惑不解。「展航有什麼好?脾氣古怪,喜怒無常,衝動牛勁十年不改,還有,長頭發問題沒解決,現在又留上了鬍鬚,我隨時預備接校長電話。」

  展航笑。「沒想到在媽媽眼中我一文不值。」

  「展航你仍是媽之寶,」於太太也笑。「我不過指出事實而已。」

  展翹說:「校長?本校靠於展航光宗耀祖呢,他平均分九十九點八,還要發新聞給報館呢。」

  於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過兩日有一位華人報館的年輕女記者來做訪問。

  開頭,她以為會看見一個蛋頭,或是四四方方典型的小書生。

  誰知來開門的英俊小生答:「我就是於展航。」

  女記者張大了眼睛,到底年輕,忍不住問:「你有否看日本電視劇──」

  展翹在一旁聽見。「他比日本人好看。」

  記者平日也十分刁鑽活潑,不知怎地,這次一直說是是是,因為事實如此。

  於太太問:「是光明日報區小姐?」

  「正是區家惠。」

  「區小姐,」於太太微笑說。「首先我想說明一點:孩子們讀書成績略佳是應該的,沒有什麼值得表揚。」

  「於太太,」那區小姐說。「我們是想藉著於同學的經驗鼓勵其它華裔學生。」

  「那麼就隨便談幾句吧。」

  於展航仍然穿著那套洗得發白的黑衣褲,他斟了果汁給記者,兩人坐在書房進行訪問。

  「聽說你考取美國名校而終於婉拒學位?」

  「是,當初投考是想證明能力。」

  「為何沒有南下?」

  「最後覺得陪伴母親比較重要。」

  區小姐感動,接著,詳細問及他讀書習慣、課餘興趣,展航一一作答。

  最後,她問:「男孩子長得英俊,會不會是一種負累?」

  展航笑笑。「那你要問那些相貌漂亮的男子。」

  區小姐看著他。「你好像已經被問過多次,並且知道該怎麼回答。」

  展航只是笑。

  女記者問於太太。「請問,於展航有無缺點?」

  於太太長歎一聲。「所有十六歲男孩子有的缺點,於展航都具備,你看得他太好了。」

  女記者留下名片離去。

  於太太叫展航。「進了大學,你還照樣蓬頭垢面?」

  展翹代為回答。「媽媽,你有所不知,進了大學,人人不修邊幅。」

  「是乞丐大學嗎?」於太太不服。

  於家漸漸恢復生機。

  一日,展翅打來電話,於太太聽了幾句,忽然哭泣,展航立刻扶住母親,

  只聽得展翅在另一頭嚷:「展航,你快要做叔叔了。」

  半晌,展航才明白是要有小小新生命出世,也不禁打心底哭出來。

  呵,父親永遠不會知道,父親墓木已拱。

  那日深夜,展航聽見書房內有聲響,他警惕地起身巡視,看到母親在書房翻閱照片簿。

  於太太在看丈夫為主的家庭照。

  展航蹲下來。「媽媽。」

  母子都流下淚來。

  有種傷痕,不是時間可以磨滅。

  第五章

  月底,於太太說:「展航,你拿著這份銀行單據去見一見施先生,我有幾項開支弄不清楚。」

  「是。」

  展翹說:「媽媽,我也可以去。」

  「你是女孩子,我不想你與陌生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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