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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亦舒 鄧中群嚇一跳、「展航,你不怕冷?」 展航搖頭。 「你看他外套之內是裸體。」 展航笑笑坐到駕駛位上去,把車子呼一聲開出去。 他未來姐夫忽然感慨了,「這才叫做不羈,比起展航的灑脫自在,我真似老木頭。」 筆臻忽然說:「展翅喜歡老木頭。」 鄧中群笑出來,「可不是,那才最重要。」 於太太說:「中群才是理想丈夫。」 筆臻的話出乎意料地多,「展航也不會叫女生失望。」 於太太也笑了。 展航不發一言,把家人送到飛機場。 第十一章 鄧中群說:「我們暑假再來。」 於太太最不捨得,拉住女兒悄悄說了許多話。 歸途中,她對展航說:「在市區放下我。」 「約了英先生?」 「他有點事找我商量。」 「祝你幸福。」 筆臻首先嗤一聲笑出來。 於太太隨即說:「這小子瘋瘋癲癲,逢人恭祝幸福。」 展航說:「善祝善禱,有什麼不對?」 「不同你說。」 於太太下車去了。 展航向筆臻笑笑,「我們呢,我們去哪裡?」 筆臻忽然極之溫柔地說:「哪裡那不去,請送我回家。」 「你不試,又怎麼知道路通向何處?拿點冒險精神出來。」 筆臻伸手出去,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我很明白,唯一的通道是心碎之路。」 「這樣說簡直毀壞我名譽。」 「展航,你永遠不會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子……」 「嘿,你知道什麼?」 「到家了。」 「晚上再找你。」 「每個女孩子都有兩次機會?」 展航說:「不,你是例外。」 筆臻問:「為什麼?」 「你善待我媽媽。」 筆臻搖搖頭,她伸手,想撫摸他的裸胸,終於沒有,縮回手去。 展航回到家,看到門外被他踢到一角的報紙,蹲下拾起。 今日忙,無人閱報,本來母親每天把一張中文報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遍。 他到廚房坐下,沖杯黑咖啡,舀了一大羹香草冰淇淋放進杯中,喝一大口。 攤開報紙,看了幾題頭條,都不是好新聞,全世界天災人禍,千瘡百孔。 電話響了,他去聽。 是偉謙,「告訴伯母,我明天來看她。」 「你帶著女友一來坐上五六小時,喝茶吃點心,累不累壞主人?有時還留下晚飯,看見你都怕。」 「沒有的事,伯母歡迎我。」 「一隻水果半盒糖也沒有,你懂不懂規矩?」 「好好好,你要什麼?」偉謙被他作弄得團團轉。 「明天什麼時候?」 「下午三時。」 「果然,是下午茶時分,覬覦我媽做的蘋果陷餅。」 電話掛斷之後,展航順手把報紙折好放一旁。 他沒有看到。 在極低位置上一個小小不起眼角落,有一段這樣的新聞:灰胛一七三地段有一女子暈倒休克,管家報警送院後證實不治,懷疑過度注射毒品所致…… 下午,於太太回來了。 手中一大束淺黃色溫室玫瑰,她小心翼翼插好。 展航見她一臉微笑,便問:「英先生再次求婚?」 「不是。」 「你很高興的樣子。」 「我一向與他投契。」 「那多好。」 於太太順手取過報紙,心不在焉看了幾行,又放下。 「他以為我想結婚。」 「現在他明白了?」 「是,照老樣子大家就很好。」 展航頷首,這個老花農有點意思。 於太太又說:「我現在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 「你猜前天誰打電話來?」 「你說呀。」 「是馬太太要來探訪我們。」 「哪個馬太太?」 「我也得想半天,都失去聯絡太久,」於大太感慨,「本來是你父親的朋友,不好意思麻煩他們。」 「我仍然全無記憶。」 「我來提醒你:小時候我們去過馬家游泳,她家囡囡遇溺,由你及展翹救回。」 「呵,那個馬家。」展航恍然大悟。 「你說,像不像一百年前的事。」於太太歎息。 展航點點頭。 「他們家隨時過來,已經買好房子找到學校了。」 「多一個朋友是好事。」 「我同她說隨時歡迎,她聲音卻有點彷徨。」 「連根拔起,的確會令許多人彷徨。」 「你看,沒想到老友會得在異地重逢。」 她顯然已無心思閱報,順手把報紙丟到大紙箱裡。 於太太也沒有看到那段新聞。 第二天,剛巧是倒垃圾的日子,清晨,展航把整只紙箱拎出去放在路過。 不一會兒,龐大碩健的垃圾車克隆克隆駛至,工人熟練地傾倒垃圾,將報紙載走。 那段新聞,隨著報紙消失。 新的,當天的報紙又派來了,展航順手拾起帶回家中,放在早餐桌上。 於太太問:「有什麼大新聞?」 「經濟好似略有起色。」 「叫人鬆口氣。」 「媽,馬家那囡囡今年也上小學了吧。」 於太太嗤一聲笑出來,「那年你幾歲?」 「十一二歲。」 「她約多大?」 「五六歲。」說到這裡,展航不禁敲自己他腦袋。 「就你一個人吃飯,你大了,上大學,人家仍然是幼兒。」 「真沒想到。」展航搔著頭。 「真沒想到時間過得那麼快可是?」 展航點點頭。 「那時,以為沒有希望把你們拉扯得大,真想自高處跳下來算數。」 展航吃驚,沒想到堅強的母親曾作此想。 「可是也捱下來,熬出頭,展翅與展翹都發展得很好。」 「我也不壞呀,明年好畢業了。」 於太太笑,「你仍然怪怪地,不過比起三兩年前已經好得多。」 展航握緊母親的手。 「等你也結了婚,我就完成任務,完全放心了。」 展航給她接上去:「屆時你可以穿鼻環,打舌釘,全背脊紋身,服迷幻藥、跳舞到天明。」 於太太笑說:「我告訴你一件趣事,前兩日筆臻陪我去游泳,我到泳池邊拾起一塊浮板,離遠。一個年輕人看見我,立刻眼前一亮地走過來,待接近了,才發覺我是中年人,失望地走開,由此可知,遠看我身型還不太差。」 展航大笑,「他忘記戴眼鏡。」 母子倆許久沒有這樣歡暢傾談。 電話鈴響,一把天然清甜的聲音問:「是於家嗎,我能與於伯母說幾句話嗎?」 展航彷彿知道這是誰,他試探:「是馬囡囡?」 那還一怔,「家母的確叫我囡囡。」 「你學名是什麼?」 「我叫馬式柔。」 「我是於展航。」 她卻低呼一聲,「哎呀。」 「什麼事?」 「你是展航?」她咕咕地笑,「好久不見,對我還有印象嗎?」 一個穿橘紅色泳衣的小小人,圓圓小面孔似洋娃娃,今日,長相應當沒有太大變化。 「你呢,你可記得我?」 「大頭,大眼睛。」 從來沒有人那樣形容於展航。 於太太走過,生了疑心,「同誰聊得那麼高興?」 展航把電話遞給她。 「呵,是囡囡,今日下午來?可以呀,歡迎歡迎。」 放下電話,於太太說:「準備一下,爛黑T恤該脫下來了。」 「何必那麼隆重。」 於太太笑笑,「這是你的初吻女友。」 展航也笑了。 「長得有點像玉枝吧?」 「不知道,這些年來,連照片都沒見過。」 忽然又想起了於家,不知從何處打探到電話,又重拾友誼,千萬不要介意,否則,那裡還有朋友。 三點鐘,客人來了。 展航還在樓上,聽見母親打開了門,與客人談半晌,又大聲叫:「展航,囡囡來了。」 展航放下功課往下走。 這才知道客人為什麼在門口擾攘良久,原來她帶來兩頭小小的金色尋回犬,於太太喜歡得不得了,正蹲著與它們玩。 展航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母親真正寂寞,內心惻然。 他看到了客人,客人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牢他。 兩個人都愣住在那裡。 馬式柔身段高佻,芽一件黑色針織短裙,可是美好身段表露無遺,豐胸、細腰、長腿,最叫展航吃驚的是她那熾熱的大眼睛與尖下巴。 展航忽然臉紅,像,像煞了一個人,不能再像了,比任何一個他認為象的人都更像。 他一步步走下來。 她輕輕向他說:「展航你好。」 於太太在一旁笑:「這小狗真可愛,我也去寵物店挑一隻來養。」 馬式柔連忙說:「伯母可以揀一隻,我媽說兩隻太多,只允許我養一隻。」 「真的?」 展航笑,「請進屋來談。」 馬式柔比她年齡成熱,言行叫人舒服。 「馬太太呢?」 「屋頂漏水,她要等修理工人,一時走不開,叫我致歉。」 於太太立刻說:「展航,你過去幫幫眼,三行工人出名刁鑽。」 馬式柔呵一聲,「那真感激無限。」 展航取過外套,「小狗且放在我家吧。」 他開出吉普車,「家在哪裡?」 「下一條街就是。」 「那麼近?」 「是呀,聽說這區學校好。」 展航到馬家的時候修理工人正在大吹法螺,一見男丁,態度收斂許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