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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亦舒    


  同時我也介紹各式各樣的男人給麗莎,希望移轉她的目標,但是感情這樣東西,像銀行中的存款,為數有限,麗莎的感情存款早已被那個叫張國棟的男孩子支清,因此對其他的男人不瞅不賺,沒奈何,而那個張國棟呢,又不曉得他自己有多幸運,卻拚命的拿麗莎的感情來揮霍浪費。

  唉世事大都如此。

  在我的限內,麗莎是個愉快、溫柔、開朗、漂亮的女孩子,誰娶了她,應該是福氣,她這種安於室型的女孩子,在今日可以說已經很少了。

  但人家怎麼想,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會有男人不願要她?我氣不過來。

  但是麗莎的夢中情人終於又來招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長途電話與她談天,麗莎飽受折磨,不到十天,便因輾轉反側地失眠而消瘦。

  我幾次三番的跟麗莎說:「你不要這麼傻,為什麼要你巴巴的回去遷就他?難道他不能到英國來探望你?還有幾個月就可以拿一張文憑,不要放棄功課。」

  麗莎也是個好強的孩子,她強忍著,用意旨力克服感情的衝動。

  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個傍晚,麗莎接到電報,她讀完後跳起來喊:「國棟要來看我!他到倫敦來兩個星期,表姐,他並且在電報中要求與我訂婚!」

  我聽了非常高興,心中像放下一塊大石般,但面子上不露出來,冷冷問:「訂了婚如何?」

  「待我畢業後回香港結婚!」她喜氣洋洋地。

  我說:「便宜了這個小子!」但也忍不住笑起來。

  一個女人,最終求的是什麼?體貼的丈夫,聽話的孩子,這便是一切。

  我太為麗莎高興,我確實相信,此刻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其中之一。

  她一天比天跳躍,終於日子來到,我陪她到飛機場去接心上人。

  那個男孩子忽忽忙忙的奔出來,一見到麗莎,也不理會行李,一把將她擁在懷內。他面目清秀,一派書生樣,加之雙眼紅紅,一臉憔悴,我馬上被感動,對他的敵意立刻取消。

  以後的故事再也不消我來細說。

  他在倫敦陪了麗莎兩個星期,就住在我們家,麗莎去上學,他就與我作伴,觀察之下,我覺得也難怪麗莎對他傾心。

  他倆在倫敦訂的婚,兩人決定在回港後立刻結婚,我真正的放下了心,有情人終成眷屬,世上沒有再比這件事更稱心如意了。

  已婚男人

  我躺在醫生的臥椅上,慢慢的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離開他,我想我只是怕寂寞,而不是真愛他,我知道他利用我,糟蹋我……」我的聲一日低下去。

  醫生用筆敲著桌子,他的房間是靜寂的,那一下單調的聲音幾乎引起回音。

  我說:「我想離開他,請幫助我。」

  醫生咳嗽一聲,他說:「我只是個心理醫生,我不能幫你,我只能替你找出因由為什麼你不願離開他。」

  「我怕寂寞。」我說。

  「可是你說有別的男人約你,你不是沒有選擇的。」

  我沉默。

  「你害怕單身男人?」醫生問。

  「我為什麼要怕他們?」我問。

  「或許你覺得戀愛很痛苦,或者你怕最後要結婚生孩子,你不願意負這些責任,會不會?」

  我跳起來,瞪著醫生。

  他書桌上的鬧鐘啊起來,我們的時間夠了。我挽起手袋,我說:「下星期再見。」

  他送我到門口。「再見。」

  自醫生處出來,我並沒有覺得更輕鬆。

  我約了麗絲午餐,在酒店的咖啡座中,人群熙來攘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子坐下,看見麗絲氣呼呼地趕到。

  她叫了一客三文治,問我:「吃什麼?」

  我搖搖頭,「我喝咖啡。」

  她凝視我,「你就快瘦得要消失在空氣中了,怎麼,心情可好?」

  我說:「如果我還找不到男朋友……」

  她不耐煩,「你根本沒有找。」她說:「卻爾斯告訴我,你連電話都不聽他的,不是說在洗頭,就是馬上要出去。」

  我分辯,「卻爾斯根本沒有誠意,只懂得占女人便宜,這種男孩子閒來只想約有點名氣的女孩子上街,沾別人的光。」

  「還有凱文呢?」麗絲責問:「他怎麼樣?」

  「他不外是想把我噱到床上去。」

  麗絲說:「他們的缺點你看得一清二楚,但莊醫生的缺默呢?他到底什麼時候離婚娶你?」

  我沉默。

  「他是男人之中最壞的!」麗絲悻悻的說:「你的私事原與我無關,但是他用你,如用一條地毯般,凡有血性的人都看不入眼,我們小中大學同學,我非管這閒事不可!」

  我緘默。

  麗絲厭惡的說:「拿點勇氣出來,甩掉他!」

  我以手掩住面孔,「我希望我能夠。」

  「搬到我家來住,」麗絲說:「我不會討厭你,隨你住多久,有的是空房間,傭人自然會服侍你,避開他。」

  我不出聲。

  「我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要不你什麼也不必帶,穿我的衣服,反正身裁一樣,看上帝份上,離開他。」

  我說:「三點鐘你來接我。」

  她鬆一口氣。

  午飯後忽忽回到寫字樓,女秘書說:「莊醫生來過電話。」

  我到房間坐下,捏緊拳頭,想很久,終於銀秘書說:「如果莊醫生再來電話,請告訴他,我告假三個星期。」

  秘書答:「是。」

  我說:「今天下午我早走,我覺得不舒服。」

  麗絲的車子停在樓下,我上車。

  她說:「這次你一定要擺脫他。」

  我看看街上,心中有蛇在啃我似的。

  「笑一笑!」麗絲嬌吼一聲,「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低下頭。我還有什麼要求呢?我有朋友,有同事,他們都愛我,我還有一份這麼好的工作,即使一時間找不到好的情人,也應該忍一忍。

  麗絲把我安置在客房裡,一應具備,什麼都有,但是我提不起精神來。

  算了,一下子就熬過去了,反正他週末與假期永遠不能陪我,他並不愛我,我只是他的玩物,他最聽我話的時候只有在我床上,如此而已。

  我覺得非常煩躁,別的女人付出我同樣心血,早已兒孫滿堂,而我……落得如此下場。

  麗絲敲我房門,「出來吃飯。」

  我燃起一枝煙,深深吸兩口,「我不餓。」

  「你總不能絕食做神仙,」她說:「胡亂吃一點,別生氣了,你跟他拖下去,只有越來越吃虧,最凶是不睬他!過一陣子,心平氣和之後,才好好的找一個男朋友。」

  我按熄了煙。

  麗絲坐下來,「你這個癡心的人。」

  我只喝了碗雞湯,然後坐在書房中看電視。

  聽見麗絲的丈夫湯姆回來的聲音,我也提不起勁出去打招呼。

  我在奇怪家中的電話是否晌過。莊醫生在家做什麼,然後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去上班,麗絲訂了我吃午餐。她說:「這幾天一定要盯緊你。」

  女秘書說:「莊醫生找你。」

  「說我生病。」我說。

  她看我一眼,不啊。

  我應該早就說自己生病。麗絲是對的,最厲害是用了他。

  在這種時候,很容易故意找一個替身來解寂寞醫傷感,我必然得小心。

  當它是解毒時期吧,莊醫生算是鴉片,我傷心的想:非得把他自我生命中剔除不可。

  於是我提起精神來清理了一部份文件。

  中午時分女秘書進來說:「莊醫生說他知道你在這裡,請你聽電話。」

  「我不在。」我堅持。

  女秘書聳聳肩,對電話說:「她一定說她不在。」掛上話筒,裝一個鬼臉。

  我也聳聳肩,對自己的勇氣非常驕傲。

  過了不到半小時,我的房門忽然被推開,我抬起頭來,看到莊醫生站在我面前。

  我吃驚,他先發制人。

  他低聲喝道:「你幹什麼?」

  「我們之間完了。」我說。

  「你說過已一千次。」他冷笑。

  「我們完了,這是最後一次通告。」我說。

  「別要花樣,我們去吃午飯吧。」他不耐煩的說。

  就因為他的語氣輕率,使我更加生氣兼夾心酸。

  我說:「請離開我的辦公室。」

  「你真要我走。」他揚起一條眉,「走了我未必再回來。」

  「如果你不能給我更好的待遇,請不要再回來。」我說。

  「你想清楚了?」他問。

  「是的。」我已厭倦遷就他的時間,避著他的妻子,聽他訴說他孩子的優點,晚上獨自睡覺,週末呆等他的電話。

  「再見。」他轉頭走。

  毫無留戀,一個年輕女人為他付出情感與時間達兩年,他毫不慚愧毫無留戀。

  「再見。」我輕輕的說。

  憤怒啃蝕著我的心,我扔下文件,走到與麗絲約定的地方,伏在桌子上。

  麗絲來的時候,我跟她說:「至少我有進步,我現在恨他。」

  麗絲搖頭,「恨是不夠的,最好是聽到他的名字,像陌路人一樣,恨還是太強烈,跟愛沒有什麼分別。」

  「你總得讓我慢慢來呀。」我歎口氣。

  「你做得不錯。」她拍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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