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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她再到廚房去看,只見新鮮食物堆滿一桌,還來不及收拾,但是牆壁低反鋅盤已全部洗過,更添了許多幼兒食品。 廣田默默喝湯。 天無絕人之路,連親生父母都不理她這爛攤檔,現在由一隊陌生人來齊心合裡處理得妥妥當當。 誰是幕後功臣?如此財宏勢厚! 那打字少女抬起頭來,「廣田嗎,我是文樞,你這偵探歷險故事寫得精彩之絕,我一邊打一邊讀,絲毫不覺得累。」 廣田嚅嚅說:「過獎,字跡太潦草了。」 「不,很易讀,這樣奇趣作品未獲發表,真是不可思議。」 廣田不敢說「送都沒人要。」 「聽許姐說,她已與星雲及銀河兩間出版社聯絡,爭取最優惠條件,還有,請小說家江信恩寫序。」 江信恩?金星日報主筆?眼高於頂,本市最著名作家江某? 廣田放下參茶,驚疑地說:「我──不認識江信恩。」 誰知文樞笑笑,「我們認識他。」 「可以嗎?」 李合笑問:「為什麼不可以?」 廣田嗚一聲。 這班手足神通廣大。 綿綿走近媽媽身邊,廣田發覺她已換上簇新合身衣褲,頭髮攏起,梳一條辮子。 保姆笑說:「綿綿象洋娃娃般可愛。」 廣田心酸,扭轉面孔。 文樞說:「許姐說接你出去理髮及做按摩。」 「不用不用。」廣田雙手亂搖。 「許姐說,一個人的外表很重要。」 廣田忽然笑出來,忽然之間,她這樣受關注了。 有人敲門,司機來問:「王小姐準備好沒有?」 廣田雙手緊緊抱著綿綿,愣愣地。 保姆說:「我們也一起跟去玩。」 母子一起上車,到了美容院,服務員迎出來。 髮型師說:「我幫你把發腳修整齊,染一染,你在家可以夾起輕鬆地做事。」 「臉上有斑,黃氣甚重,來,打磨一下。」 「指甲很久沒修,不是問題,請過來這邊。」 「來,寶寶到這邊,一邊玩耍一邊看卡通,一邊看媽媽打扮。」 兩個小時之後,廣田對牢鏡子發呆。 那分別是極細微的,鏡中人仍是她王廣田,不過整個人光潔美觀,精神奕奕。 髮型師替她戴一副假鑽石耳環,「不需要其他首飾。」 崩了的指甲修好再也看不出痕跡,手心的厚繭全部磨清,渾身一輕。 連綿綿的頭髮都修理過,她正在吃冰激凌。 回家途中,廣田同自己說:否極泰來。 她當然願意靠的是自己,不是靠恩人,但是有肩膀可靠,還要挑剔? 走近門口,她忽然抬起頭來。 李合已經下班,文樞卻仍在工作。 廣田說:「當心你的眼睛──」 文樞笑笑接下去:「早就毀了。」 廣田也笑。 「你放心,我不過做頭三章,其餘的,拿到公司去十餘個同事一起做,你來校對,這三章明早十時,我們要送到出版社。」 廣田坐到文樞對面。 「順姐已下班,明早再來,煮了皮蛋瘦肉粥當消夜大家吃」 文樞揉揉雙眼,取出冰凍啤酒,喝一口。 廣田一看稿件,赫一跳。「英文?」 「一份中,一份英,你看看我譯得可及格。」 「喏,」廣田抬起頭來,「為什麼譯英文?」 這是意外中意外。 文樞一怔,「理所當然,中英文一起出版,或一先一後。」 「本市百分之就是五居民是華人,可是英文報章銷路甚佳,這是一項嘗試,總得打開時常,否則,銷路再好,不過十萬八萬,還有,暢銷書上午出版,下午過了邊界就盜版翻印,怎樣控制?」 廣田看著文樞,「你年紀輕輕,對本行卻好不熟悉。」 文樞微笑,「我剛替大安銀行做了年報,對出版業有三分瞭解。」 原來如此。 「書中綿綿一角十分鮮活,我們會找一組年輕的翻譯來做,保證你滿意。」 廣田說:「你也要收工了吧。」 「是,明天見。」 這時,保姆富嫂也出來說:「綿綿已經熟睡,」她與廣田商量,「綿綿牙齒長得比較緩慢,我想明日同她去看醫生。」 廣田茫然,是嗎,她都無暇注意。 「以後綿綿事物中需要增加些蔬果,你說好不好?」 廣田忙不迭點頭。 「請把綿綿注射各種防疫針的記錄交給我。」 廣田立刻去房內找出來。 「啊,王小姐,第二號混合針到期了,我們得立刻行動。」 「是。」廣田一額頭汗。 第二章 富嫂與文樞一起離去。 廣田校對到接近天亮。 她伏在新書桌上睡著。 真好,以後電話鈴響,再也不必擔心是房東追債。 自從中學大考之後,再也不曾伏在桌子上睡著過。 有人輕輕推她,廣田醒來,睜開眼睛,看到女傭阿順來上班,呵一切都是真的,並非做夢。 阿順做一杯咖啡給廣田。 「嘩,好香。」 她笑答:「這是許小姐私人珍藏的夏威夷藍牌咖啡,非常醒神。」 廣田進房看綿綿,小孩還未醒,她吁出一口氣。 過去一段時間,她老師趁幼兒早上未醒或是午睡之際寫作,動驟需丟下筆做家務。 一次,正在煮菜,綿綿跌倒哭泣,她放下鍋剷去打理女兒,油鍋著火,她慌忙把稿子扔進鋅盤,白熱的鍋底粘上焦碟碗,整個廚房佈滿濃煙,廣田索性抱起女兒走到樓下去躲避。 她根本不擅理家。 如果成了名,這倒不是一項罪名,沒有人會期望著作等身的女作家還會洗燙煮,但是王廣田無名無利,總得會一點什麼吧。 門鈴一響,李和來上班。 他精神奕奕,渾身散發朝氣,卡其褲,白襯衫,一臉笑容,「早。」 他自己斟了咖啡一邊喝,一邊問:「文樞做好的翻譯呢?」 廣田連忙遞上。 「你親自校對過了?」 廣田點頭。 他把稿件傳真過去。 阿順問:「兩位吃什麼早餐?」 早餐?廣田發愣,不知多久已經三餐不繼。 李和笑,「我習慣一杯橘子汁兩片麵包不要牛油,另外一大杯咖啡。」 說的那麼有節制,真叫廣田佩服。 她說,「我吃煙肉蛋。」吃了有力氣。 保姆來了,她算得最準,綿綿剛醒,由她負責餵食洗澡更衣出外看醫生。 廣田正怕沒事做,許方宇來看她。 「做通宵?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唉,人要衣裝,廣田,下午見客,我們去置點服飾。」 「見誰?」廣田茫然。 「出版商呀。」 廣田更加納罕,「他們這樣快已經看過頭三章了嗎?」 「談合同的是另外一班人。」 「可是──」 許律師溫和地說:「遊戲規則是這樣的:你必須寫得好,願意不停的寫,可是同時你與作品得推上市場,廣告宣傳,他們需要見你,看用什麼策略配合計劃。」 廣田不太明白。 許律師吁出一口氣,「我最欣賞你這一點,廣田,你內心始終懷有純真。」 這不知是褒是貶。 保姆抱著綿綿出來說:「我們去看醫生。」 廣田說:「我也去。」 許律師微笑,「一做母親,精神煥發。」 廣田先跟到醫務所,同看護談幾句,然後才與許律師到銀行區。 許律師推開時裝店大門,立刻有人迎上來。 她並沒有替廣田代出主張。 廣田瀏覽一會兒,挑了兩套素色套裝及皮鞋手袋。 許律師來看過,「很適合你,但是你穿三十六號,不是四十號。」 廣田n託镸「明年也許會胖。」 許律師看著她,「明年,你已身價百倍。」 廣田忽然說,「即使是,我亦不會忘本,更加不會飄然,我會腳踏實地。」 許律師笑了,「去試一試。」 衣服合身,許律師並沒付錢,大概都是記在帳上。 她說:「你還需要幾件首飾。」 忽然電話來了,她一邊聽一邊把自己的鑽表耳環脫下交給廣田。 「我有要緊事回公司,司機送你回家,記住,兩點正,李和會陪你去。」 她揚手叫部街車走了。 廣田想,這樣忙碌的生活她吃得消嗎?不過,也不是人人想忙就有資格忙。 她返到家中,發覺綿綿已經回來。 保姆讓她看孩子的右足趾,「鞋子太小,擠得指甲發炎。」 廣田雙眼發紅。 綿綿看著她,忽然叫聲「媽媽」,她開口說話了。 廣田大喜過望,「是,我是媽媽,我是媽媽。」 李和咳嗽一聲,廣田知道赴約的時間已到。 她想化妝發覺粉盒都干了,她的手是顫抖的。 忽然有人敲門,李和說:「化妝師季子來了。」 呵,他們什麼都想到了。 一個年輕女子拎著化妝箱進房來,打開色板,往廣田臉皮上顏色,專家是專家,手揮目送,兼替她梳好頭髮。 她留下整套護膚品及化妝品給廣田。 廣田一照鏡子,發覺自己素雅美觀,活像一名事業女性。 化妝師稱讚:「王小姐擁有淡雅的書卷氣。」 廣田一聲槽,她忘記買絲襪。 季子不慌不忙,笑嘻嘻取出一隻盒子,裡邊足足有一打肉色絲襪。 廣田鬆一口氣,無話可說。 自出娘胎,她都沒有獲得過這樣的照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