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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於晴 男孩的嘴緊緊閉著。 管事正要再罵他,床幔之後又傳出聲音:「不礙事的,你們都出去吧。讓蘭兒跟大夫去拿藥,我想跟他聊聊。」 天女的話一向沒有人敢違抗,在短短的時間內,房內僅剩男孩獨自立在房中。 「我沒力氣起身,你靠過來點,好不好?」 他往前走幾步,直抵到床板。遲疑了會,滿含恨意的雙眸瞪著薄紗床幔,一咬牙,掀開床幔。 床幔之後躺著一個少女……說是少女,不如說是未發育完全的孩子。從胸以下全蓋在厚重的被子下,但可以從纖細到可怕的雙肩看出她的瘦小;她的臉雖秀美,卻蒼白到可以見到膚下的青紅血管;黑色細發散落在枕上,給他的感覺就像是……離死不遠了。 這就是娘所說的……天女嗎? 她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好了,還有能力救大隋嗎?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白唇吐出細柔的問話,黑眸濃濃霧霧的,像擁有無止境的溫柔。 他一時沉迷在她的雙眸裡,脫口應道:「獨孤玄。」 「玄……」唇勾起微笑來。「是爹取的嗎?」 他心裡一驚,不知她指的是他的爹,還是她的? 她也沒有等他回答,又道:「我叫芸娘。」 「我知道。」他語露憤恨地說。在大隋國土上的每一個人,不管老弱婦孺,會有誰不知道天女的真名呢? 王芸娘,一出生就是天女之身,受盡世人寵愛。哪似他,一出生受盡嘲辱,只有娘,沒有爹! 「你看得見,是不?」她輕聲問,彷彿一大聲起來,又要猛咳不止。 他面不改色,將稚氣的臉龐撇過一邊,眼角瞥到透明的影子退到門外,不敢進來,是啊,他自幼即能見旁人不能看之物,年歲漸長,方知那是徘徊在陽世的幽魂,從來沒敢跟他那個鄉野村女的母親說過,怕連她也捨棄他。 只是……這是第一次,他見到這麼多的幽魂聚集在這個陰冷的房間內,連鼻間吸進的氣也是干冷到微微讓人作嘔,他終於忍不住,走向櫃前用力推開終年封起的窗子。 溫暖的氣流迎面而來,他還來不及深吸一口氣,又見幽魂趁他不備飄近床前。 「滾開!」他奔近床前暴喝道,幽魂一哄而散。 「沒事的,他們不會傷我,他們只是需要有人超渡。」 他轉過身,譏消道:「是啊,鬼是沒有敵意的,只是需要你來超渡,最好連你自己也一塊被超渡,陪著他們一塊下十八層地獄,」瞧見她含笑地想要掙扎坐起來,被褥下滑,露出極為單薄的身形,他……暗咒一聲,將她扶坐起來。 「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她反握住他做過許多粗活的手掌,他脹紅臉硬要抽開,她的力氣卻意外的驚人。 原要答道:他們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他好不好關她何事?但一抬起眼,瞧見她洞悉一切的柔眸,他心頭一沉,來不及阻止她撩開他特意遮在額間的髮絲。 劍眉入鬢,眉間有顆鮮紅的硃砂痣,與她慘白臉上唯一算得上血色的硃砂紅痣相對映。 「爹知道嗎?」她輕聲問。 再裝傻就假了。他也不避諱了,瞪著她的雙眼充滿恨意,說道:「一個鄉野村婦罷了!哪個達官貴人會相信她的貞節?我娘想盡辦法將我送進這裡,盼的不是要我認祖歸宗,而是能為那個自認無愧天地的男人盡一份心力。」他冷哼一聲:「她的身份讓她不敢再多奢求什麼了。」 就算是一夜情緣,終生不得再相見,他娘也能死心眼地認定那個男人了,這就是女人嗎? 他不懂。他的性別非女,也只是個孩子,長年站在娘親的身後,望著她倚在門前的背影,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麼?只是一個晚上啊,就能讓她死心塌地的,讓她毀了自己的未來,連帶她兒子的…… 他咬牙。正因不懂,所以他來了,順從他娘來了,順便來看看那個人捧在掌中、疼在心頭的女兒。 現在,他看見了,他看見一身是病的弱體,王家的女兒甚至無法下床,成天被鬼魅騷擾,而他卻有一副再健康不過的身體。他的讀寫能力已是不錯,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以這副矯捷的身手去學武;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比她還強,包括她的能力…… 他要讓那個男人瞧瞧他捨棄了什麼! 「你在想什麼?」她輕聲問道。 「你不是世人口中可以預測天下事的天女嗎?你會連我現在在想什麼都不知道?」他冷笑。 「天女是旁人叫的。」唇畔有抹苦澀的笑,「我只是比其他人多一點看穿心思的能力而已。你呢?」 「我?」她的笑顏多慘白,彷彿再把最後一口氣咽盡了,她也魂歸西天去了。這與他的理想不符啊! 他滿腹的復仇計劃還沒展開,怎能像娘親一樣的心軟?低頭一望,瞧見她細瘦的五指緊緊攀著他的手臂,他心裡又恨又惱自己,將臉龐撇開,想要將手臂抽回。 「我可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用力一拉,她沒有放手,連帶將她拖離床上。 他嚇了一跳,出於直覺,急忙抱住她半傾的身子。 好軟……好小。 彷彿一用力就碎了。娘親說她十四歲,較他大一歲,是出嫁的年紀了,怎麼……好像還是個瘦弱孩子的身體。 她身上還傳來淡淡的藥味。是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麼這裡的天女病入膏肓,而他卻幾乎不曾生病過?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謝謝。」她抬起雪白的臉,微笑道。 她清冷的鼻息輕輕噴在他的臉上,他的臉龐不由自主地脹紅起來,嘴巴不饒人地呻聲道:「若有機會,我一定要……」要什麼已經說不出口了,她冰冷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龐。 「我一向是一個人的,身邊縱有丫環相伴,但總是敬多過於愛。我明白你過往的生活並非很好,也知道爹不該……可是我現在心裡卻有些喜悅,能在我為數不多的日子裡,多一個不介意我是天女身份的人陪伴。」 為數不多?她能預料自己的死期嗎?還來不及細問,就見她將臉湊了過來。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心裡閃過好幾個讓他大感驚訝的念頭,他不再阻止她,任她將額頭靠在他的額上。 「我的弟弟,獨孤玄。」她滿足地低喃。 他聞言,連眼也不眨地望著她近在咫尺的秀顏。方才驟增的體溫一下降回低溫。 是啊,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她是他的親姐王芸娘啊。 一個一生一世、永遠都不能碰的女子。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拈心抱著棉被翻滾跌下床。 她睡眼惺忪地張開眼,聞到空氣中清晨的味道,不免驚訝。 「我睡過一天了啊。」她喃喃道,憶起昨天從金大夫那裡回來之後,就覺得頭好脹,昏昏沉沉的,細瘦的身體無法撐起這顆快壓死她的頭,勉強休息了下,等到晚膳,她出去與姐姐、姐夫用飯,半途真的難受得緊,半沉睡半清醒,只覺似乎有人抱著她回來。 「小姐!」外頭翠雲驚慌地喊道:「起來了嗎?郡王府的多羅郡王來啦!」 「啊,殭屍!」 「什麼殭屍?是京師最出名的郡王!」翠雲埋頭翻出單襖、背心跟墨花裙,拉開拈心抱著的棉被,迅速替她換上。 「見客是姐夫跟姐姐的事,我不用出去見客。」事實上,從她搬來都統府之後,從來不曾出去見過來拜訪姐夫的同僚。 「都統一大早就去辦事,多羅郡王找的不是都統,而是小姐。」 「我?」想起那個高瘦的青年,拈心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我跟他不熟。」 「熟不熟我可不知道,只知道高高在上的郡王找小姐,說是為了要拿你從金大大家裡帶出來的診屍紀錄……啊,梳頭、梳頭!還好都統老爺定時安排京師有名的商家來為小姐跟夫人打點,不然奴婢真不敢想像您要穿什麼去見郡王。」 拈心困惑地任她套上碎花單襖。「他只是來拿東西而已,不必這麼費力。」 翠雲翻了翻白眼,不再白費力氣地同她說理了。三年前都統老爺先是迎一名漢女過門,過了半年,夫人娘家的妹子跟著搬過來,都統老爺事先就吩咐過,說這個小姐是特別的,不管她說了什麼,她們都得去做。 原先不明白什麼叫特別,後來才發現特別的是她的腦子,也才得她有個姐姐讓都統大人看中,從此生活無虞,也不用擔心老了嫁不出去。 「哎,小姐,你可要記得待會兒見了郡王,別再殭屍殭屍的叫,他的地位比起都統老爺可尊貴多了,年紀輕輕就受封郡王,在大清是少有……」翠雲口沫橫飛,準備要讓她瞭解郡王的地位有多崇高。拈心皺起眉頭,想起曾聽過翠雲說過話,那話從下午說到晚上還沒有結束,讓她半夜連連惡夢。她迅速拿起診屍紀錄,說道:「昨天師傅已經說過一回,我都清楚啦。」隨即跑出房,往花廳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