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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於晴    


   

  「我想起來。」

   

  「想回停屍房?」他隨口問,心思不停翻轉,然而一見到她微懼的神色,他的心口浮起不怎麼習慣的柔情。

   

  「你不想回停屍房?」

   

  「嗯。」

   

  短短的幾句交談,讓他開始瞭解她有問必答,但也不會主動解釋或發出疑問。他只得自己問:「既然你是金大夫的徒弟,不該早習慣了見屍體嗎?」

   

  她躊躇了一會,低聲說道:「可是……可是方纔我……我……我瞧見了有……有鬼在裡頭。」

   

  「鬼?」他失笑。「大白天的,怎會有……你是左眼瞧見的?」

   

  她點頭,很驚奇他竟然知道。在不知不覺中她用力握住他的手,當他是同伴地說道:「我見到牛頭馬面……就像姐姐說的一樣,會帶死人離開陽世的牛頭馬面。」

   

  他暗驚,不由得將她摟緊。「沒人會帶你走的!有我在,誰也不敢帶你走!」

   

  「我不是死人。」

   

  是啊!她不是死人,牛頭馬面不會帶她走,自己在緊張什麼?但他的額在冒汗,心口在狂跳。無緣無故的,她的神眼怎會要開?方纔若不是他及時封住她的神眼……

   

  「多羅郡王!」金大夫往花廳一去,找不著人,繞了一圈又回來,瞧見多羅郡王正吃他那個傻徒弟的豆腐,立刻大喊:「多羅郡王,她只是一個認真又不成材的孩子,您別……」厲眸一瞪來,他馬上噤口不語。

   

  「啊,你是殭屍!」她嚇了一跳,趁胤玄不備,爬離他。

   

  胤玄沒料到她突來的舉動,一探手又要拉她回來,金大夫肥胖的身體立刻卡進他們之間。

   

  「拈心,都晌午了,回家去吧,你姐姐還在等你一塊用飯呢。」金大夫催促道:「今天下午別來了,聽到了沒?別來了!」

   

  「好。」她點頭,遲疑地看了胤玄一眼。

   

  他以為她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也不願離開他,心中說不狂喜是假,直到他耳力極尖,聽到她一句:「嘻,湘西趕屍……回頭跟姐姐說去。」學著道士的語氣轉身輕快離開。

   

  他一愕。

   

  「別生氣,郡王!」金大夫叫道:「拈心只是個白癡,白癡兒啊!」

   

  「白癡兒?」胤玄聞言惱怒,揪緊金大夫的衣領。「誰准你說她是白癡兒的?」

   

  「其實也不算是白癡兒啊……只是……只是……」金大夫指指腦袋。「這裡出了一點毛病,一點點而已,她跟正常人沒兩樣!沒兩樣!不過就算沒兩樣,也請您不要打她主意,她的靠山是都統博爾濟……」

   

  「博爾濟動得了本王嗎?」胤玄厲言說道,放開金大夫,心智一片混亂。

   

  她……腦子出了問題?

   

  憶起方才種種對話,她確實有點異於常人,但無損她與人溝通。

   

  「難道……後來有人傷了她?」

   

  「拈心是自出生後就有毛病,不是後天人為的。」金大夫插嘴道。

   

  「你倒清楚得緊。」

   

  「她的親爹與老夫是結拜兄弟……郡王,您可還記得三年前往此遇刺,您拿一名少女去擋劍,那少女正是拈心啊!」

   

  模糊的記憶裡彈跳出三年前的影像,似乎正如他所說,他殘忍地以一名少女來餵劍,那名刺客是……

   

  他微微瞇起雙眸。是緣分嗎?竟將他們兜在一塊。

   

  倘若她真如金大夫所說,腦子異於正常人,一般普通人多不會收養,只不過是個小姨子而已,若有意撤清,大可每月付銀兩供姨子度日。

   

  他心裡迅速描繪出博爾濟方正和氣的臉龐,沉吟許久——「我以為只有我陪著她轉世……難道其他人的願望也成真了?」

   

  是哪裡出了差錯?

   

  金大夫連眼也不敢眨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郡王,您對拈心有興趣?」

   

  有興趣?何止是「興趣」二字可以形容的?從他死而復生的剎那,無數的回憶就像是毒蟲一樣咬著他的心頭,一點一滴地蠶食,幾乎顛覆了他過去十多年來的生活信念。

   

  從迷惑到產生恨意,從恨又轉到死前的誓言。這一切迷迷濛濛的,如同隔紗隔霧在看他人的一生。是的,他可以將「那一切」看作是不關死活的旁人,但卻無法忽略那紗慢之後的女子。

   

  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啊……

   

  「她可是癡兒啊!」

   

  金大夫短短一句話震醒他的狂喜。

   

  癡兒……他朝思暮想的女子竟是一個白癡兒!那樣溫柔婉約的女子竟然變成一個白癡少女!

   

  「怎麼可能?她曾是護國天女,就算是能力全無了,怎會淪落到此?」他喃喃道。在乍見後暫時冷靜思考下,確實難以將二人重疊起來。

   

  但他確定是同一人啊。

   

  「沒有一個男人會要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金大夫在旁歎了口氣,順道也算提醒他:「拈心十九歲了,不是她家不肯讓她出嫁,而是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登門求親,萬一生下不對勁的孩子,誰能承擔這個責任?」

   

  沒有男人要她!

   

  他……要啊!為什麼不要?他等了這麼多年,甚至以為他錯過了她,從死而復生之後,他開始尋找著眉間有硃砂痣的少女,找到幾乎發了狂,連嬰兒都不放過……不!不是死而復生後開始的,從他出生、貴為皇親國戚之後,他的一言一行、一思一想都以她為成長,如今遇見她,怎能捨棄?

   

  就算是癡兒,他也要啊!

   

  他從奈河橋前逃開,逃避牛頭馬面的追捕,回到陽世間,他絕不再錯過。

   

  他俊朗的貌色染上一層陰鬱,長年帶笑的唇緊緊抿起來,像下定決心。年過五十的金大夫閱屍無數,怎會看不出這樣的神情是什麼含意?

   

  「郡王,您貴為皇親,漢人之女可會受委屈的。」他低聲嘮叨。

   

  他輕笑一聲,拾起扇子。「什麼皇親?本王可不放在眼底,但它卻能為我帶來權勢,除了天下外,我還有要不到的嗎?那可真圖了不少便利。金大夫,你說,是不是本王前輩子做盡好事,才有這股強悍的身份與地位?」

   

  「老夫可不信什麼鬼神之說。」

   

  「本王以前也不信。」胤玄喃喃說道:「總以為那是江湖術士的騙活,只願跟住萬歲爺與南懷仁學科學、信科學,後來才真的明白鬼有鬼界、人有人界,大多時候是命定,本王是違了天命……」他抿唇又輕聲喃道:「萬歲爺是個好皇帝,大清在他老人家的統治下,起碼有幾十年的好光景,我與她卻在盛世中出生……」這是福是禍?

   

  不需要他們的年代,他們卻出現了。

   

  他回過神,發現金大夫正用先前拈心瞧他的奇異目光望住他。

   

  「金大夫,為什麼她突然喊殭屍?你停屍房裡的屍體沒死絕嗎?」

   

  「不……」金大夫連忙垂下頭囁嚅著。

   

  他沒聽清楚,再度問道:「你說大聲點。」

   

  金大夫又說了,聲音仍是小小的,當胤玄有些不悅地問了第三回,金大夫才鼓起勇氣大聲說道:「她以為郡王您是殭屍!」

   

  「什麼?」

   

  「她以為您是沒死乾淨的殭屍!」

  第三章

  大隋。

   

  「從今天開始,你的命就是咱們王家的了,懂了嗎?」

   

  男孩沉默地點點頭。

   

  「現下你不懂武,不要緊。武師都說你天資極高,適合學武,從幼年開始學,等長大了,功夫絕不遜於王家武師。將來你會是護國天女的護衛,明白了嗎?」

   

  男孩的目光陰沉下來,跟著男人往王府某幢樓走去。

   

  近樓,就飄來一股藥味,男孩心裡才忖思是誰病了,領他來的男子便將門打開來——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丫頭來來往往的,有的在送藥,有的忙住將櫃裡的棉被抱出來;繡住白花的床幄垂住,大夫模樣的老頭兒正在診脈。

   

  男孩遲疑了下,跟著男人進房。丫環們仍然忙住做事,從他身邊匆忙而過,白霧般幾乎透明的影子有好幾個也在房內晃來晃去。

   

  「小姐,老爺買了一個男孩來保護您——小子,還不叫小姐!」

   

  男人的聲音像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無數的白影彷彿知道男孩能瞧見他們,不停地穿梭在他與床幔之間。

   

  床幔之後響起輕柔的咳聲,原以為只有幾聲咳,沒想到愈咳愈久,男孩的注意力轉向了,感到房內變得陰冷擁擠。

   

  「怎會這樣?」大夫有點驚慌,連忙到桌前開藥單子。

   

  棉被遞進床幔內,輕咳卻是不斷。

   

  丫環急急忙忙地端茶,領他來的管事手足無措,一臉緊張。

   

  「滾!」男孩黑眼怒瞪,終於開口喊道。

   

  管事立刻拍他的腦勺,斥道:「你這小子叫誰滾?」

   

  男孩不吭聲,只注意到咳聲不再了。

   

  「外頭……是爹請來保護我的嗎?」聲音沙啞,略嫌稚氣。

   

  「是!」管事恭敬答道:「是老爺買來的孩子,是來服侍小姐的。小子,還不過來向小姐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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