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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於晴    


   

  見她直率不隱的神情,就知其中必有異。先前瞧見鳳鳴祥,只覺昔日一面之緣的小姑娘已成心機深沉的女子,彼此雖無敵意,但她說起話來語多保留,他便主動請求與壽兒相見一面;那時鳳鳴祥的神色極為驚訝,在旁的余滄元卻是冷冷一笑,派人帶他至此,並交給他一顆小彈丸,交代若有事發生可隨地一投,就會有人出面。

   

  他輕「呀」一聲,忽然有所警覺。當年鳳鳴祥只是一個驚懼的小孩,如今變成城府極深的姑娘,司徒壽怎會不變?

   

  「壽姑娘,既然你都是一人,平常都在做什麼?」他像隨口問道。

   

  卻見她皺起眉頭,像在回憶。

   

  「壽姑娘?」他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不含任何威脅性。

   

  司徒壽腦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輕敲自己的腦袋瓜子,咕噥道:

   

  「又模糊了。」

   

  慕容遲見她這稚氣十足的動作,心跳漏了一拍,頓感緊張起來。

   

  「壽兒,你記憶不佳,極有可能是受了風寒,我學過醫術,讓我幫你把脈診治,好不好?」

   

  他的口氣像在哄孩童,她卻無法聽出,也沒注意到他將她的閨名喊得熟悉,只奇怪答道:「生病會病很久嗎?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記不住呢……」

   

  瞧不見他美麗臉孔上的大驚,只看見他慢慢、慢慢地接近自己。用這麼慢的速度是在怕她吧?那可不好,她很努力地想當好主人。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他是鳴祥的朋友,若讓鳴祥知情了,會很失望吧?

   

  思及此,只好乖乖伸出手臂。

   

  他見狀,露出令人心動的微笑來。

   

  「壽兒乖。」伸出手輕輕把住她的脈門。

   

  她的身子很腱康,也沒有練功到走火入魔讓她的氣息混亂,內力有些輕淺,可見師兄當年教她的主外功。

   

  這樣的身子照理說是沒有什麼毛病,但正因為沒有毛病,他心裡才會隱約不安。她久居安靜之地……說是安靜,不如說是無人聞問的地方,若是她喜歡獨處,那也就罷了,但她連自己喜不喜歡都不知道,就被迫住在那樣寧靜的天地裡,她自己卻不覺得是被迫,彷彿人家給她什麼,她也不會多問地便接受了下來……

   

  脈門之間並無憂鬱的情況,反而傾向清澄之態,與他心中的懷疑完全背道而馳,說這樣的情況不詭異是騙人的,而他主身體上的疾病,對於心頭上的病卻只懂粗淺,只能長期觀察而下判斷。

   

  可是,就算是他一時半刻查不出病因,但依他對師兄的瞭解,師兄就算是要死,也不會輕易放過司徒壽這孩子。

   

  彎彎的眉頭拱起,慕容遲暗暗歎息地抬起俊顏,正要隨口安撫她幾句,忽見她的小臉近在眼前,圓圓的眼眸不眨地注視他。

   

  他嚇了一跳,忘了自己與她極為貼近,紅暈飛上他美麗的雙頰,他立刻鬆開她的脈門,慢慢地退後幾步。

   

  司徒壽彷彿沒有見到他臉紅,只看見他懼怕地退後幾步,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冒出淡淡的失望來。

   

  「我義爹也常說我乖。」她突然說道。

   

  他一楞,點頭。「他的確是個會以言語來哄騙人的男人。」

   

  她眨了眨眼,好奇道:

   

  「你也認識我義爹?」

   

  「我與他,是師兄弟。」

   

  「師兄弟?」司徒壽驚訝道:「可是,你的武功被廢了,義爹怎會有你這樣弱的師兄弟呢?」

   

  從第一眼看他的身形就知他的武功曾被廢過,現在只能算是廢人一個,任誰也有能力一掌打死他;義爹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也對弱者向來不以為意,怎會有這個人當義爹的師兄弟呢……

   

  「其實,義爹也算弱者。」她喃道。

   

  「你義爹武功高強,怎會是弱者呢?」他試探問道。

   

  「因為他死了啊。強者生存,弱者死了活該,這是義爹說的。他的武功雖好到不能再好,可我也能殺了他,所以在我眼裡,他比我還弱。」她說道。想要憶起腦中當年殺了義爹的情景,卻只能出現片段,讓她懊惱地又輕敲了下頭。「討厭,又模糊了。」

   

  她自顧自地繼續走,慕容遲卻停步不前了。她又回頭,心裡有些焦急,怕若讓鳳鳴祥瞧了,會以為她欺負這個人。

   

  她不明白為何人人都要怕她,鳴祥怕她身上的血,所以她一直推測旁人怕她也是因為身上的血;可現在她沒血了,這人為何還要怕她?

   

  「我不可怕的。」她衝動地向他跨一步。

   

  他微楞,直覺答道:「我並不覺得你可怕。」

   

  「不怕,慢!」慕容遲原是被她軟軟聲音裡的惱意給吸引,後而聽她抱怨,他露出歉意的笑容,道:

   

  「我並非怕你,而是我一向走路極慢。」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他慢吞吞地走向她。

   

  好像……好像烏龜。明明他四肢健全、長手長腳的,走起路來卻像是她看過的烏龜;要是有人拿刀砍他,不用追著他跑,也能一刀砍中他。

   

  「瞧,我這不是靠近你了嗎?」他的笑顏極為溫和,她卻看不出來,只知他與自己只有一步之遙。

   

  他身上的氣味再度飄來,她脫口:

   

  「好像鳴祥。」

   

  「卻不是鳴祥。」他柔聲說道。

   

  她一呆,總覺此話內有含意,但她腦中有些混亂,不知如何去探索,最後只得抓住自己認定的事實,點點頭答道:

   

  「因為待我好的只有鳴祥。」又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他的腳步未移,奇怪他已經走路夠慢了,停在那裡不走,難道要等天黑才想走出這裡嗎?

   

  「壽兒,你很喜歡鳳姑娘?」

   

  「嗯。義爹帶我回莊,鳴祥是第一個待我好的人;後來我受了傷,她餵我吃藥、哄我抱我,那時她身上好暖和、好……」模糊的記憶裡有一個身影好高好高,高到她必須仰起頭努力看著那身影……

   

  可是,那身影是鳴祥,鳴祥沒有那麼高……她想要在記憶裡抓清那個身影,卻發現回憶又模糊了。她惱怒地咬住牙根,氣自己的記憶力愈來愈差勁,連與鳳鳴祥共同的過去也這樣忘了。

   

  「天氣很好。」鳴祥的朋友突然說道。

   

  她回過神,瞧見他抬起臉看向天空,她一時好奇也跟著仰頭看向天,天跟平常沒有什麼不同啊。

   

  「春天到了。」他又說。

   

  春天嗎?也對,最近是不怎麼冷了。但,她帶他走與天氣有什麼關係呢?

   

  他又忽然低下頭,她一時轉不過腦子,呆呆地順著他的視線跑。

   

  「有些花也開了,很美,是不是?」

   

  「花就是花,一樣的。」她說道。這人真奇怪。

   

  「我走路慢,是賞景,壽兒姑娘若不介意,也放慢速度陪我一塊慢慢賞花,好嗎?」他突然朝她綻出一朵迷人的笑容。

   

  在她眼裡,他只是在笑,卻看不見他的迷人之處。「你要我陪你?」

   

  「是啊,天水莊的建法有些不同,像身處自然之間,建築倒成了陪襯,我少見這樣的莊園,你願意陪我慢慢地欣賞嗎?」他心知這樣的建法從靠近司徒壽所住的樓宇開始成形,必是師兄在有壽兒之後改建的,將莊園的一部分造得與天然無異,就像是……讓一頭野獸活在它該存在的地方,而非設限。

   

  「鳴祥可以陪你。」

   

  「你不願意嗎?」他的語氣放得緩些。「鳳姑娘有事在身,而賞景,不同的人陪著,自然有不同的感覺。我非常希望你能陪著我慢慢地走。」

   

  這是第一次,有人需要她陪著,連鳴祥也不曾這樣對她說過。司徒壽遲疑了下,突然有些害羞地點點頭。

   

  「你不怕我,我陪。」

   

  慕容遲見狀,雖是微微一笑,內心卻對自己沒有早些來到感到淡淡的後悔。

   

  他慢慢地走著,注意到她也放慢了速度,但還是走得比自己快,每次快了幾步,她又走回來。來回數次,卻不見她臉色洩惱意。

   

  她的本性應該頗為乖巧吧?若是師兄當年沒有收養她,她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德性;若是當年他多習點武,也許在保住實玉的同時,也能保住她不讓師兄帶走——

   

  「花很美嗎?」她又見他發起呆來。

   

  「每朵花都有它獨特的美。」他溫聲說道。

   

  「我知道它是花,卻看不見它的美。」她脫口道。

   

  「見不著並非罪事,你可以聞它的味道。」他笑說:「味道於人,也分好聞跟不好聞啊。」

   

  司徒壽呆呆地望著他,即使沒有辦法看出他臉上的表情,但她的視線卻不想移開。

   

  義爹曾說過,臉可變、聲可改,但是人體的氣味不論再如何變化,只要一久,仍能依味辨人,只因這樣的事不曾有人試過,所以她是異類,而義爹似乎很高興她是異類。可是,鳴祥就不一樣了,鳴祥希望她像普通人一樣,懂得察言觀色、懂得聽對方語氣而辨其喜怒;就連那個她不喜歡的余滄元,在義爹剛死後,要她恢復正常人該有的感覺,要她真正地看出他長什麼樣子,要她在被他打死前能夠親眼看見殺她之人究竟是充滿了什麼樣的忿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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