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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於晴 挽淚的身形一僵,張大了眸子。 「有人在裡頭吧?」老婦拿著燭台走進山洞裡,見到石像前背對著她的身影。「是哪位姑娘?」她的身影不像村裡的居民,是外地來的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挽淚遲遲不敢回頭,她究竟是到了什麼年代?為何這蒼老的聲音這麼的耳熟? 「姑娘,這山洞不能隨便進來,你還是快快出去吧。」 老掃愈走愈近,挽淚忍不住回身相望,隨即往後蹌跌數步。 老婦也是一怔,脫口:「姑娘……好眼熟!」眼熟到幾乎以為是她死去的孩子長大了。怎麼可能呢?那孩子如活著,還只是十二、三歲的模樣啊。 挽淚在顫抖,全身抖不止,目光膠著老婦的面容,難以調開。 人世間的百姓壽命最多百歲,再多也多不了一兩年便會見閻王,一個普通人要活上三百歲是萬萬不可能的事,除非……除非時光倒流,那個神仙不只將她送回山洞裡,還將她送回三百年前。 為何要將她送回三百年前?為了見曾經殺她的娘?他有什麼目的?讓她再見到娘親,就會忘了冷豫天? 他以為她會惦記一個曾經殺她的人? 她要趕回去救人啊!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挽淚低語,隨即仰首向洞頂喊:「該死的神仙,將我送回去!」這裡沒有冷豫天,她留下來有什麼意義? 「姑娘,你迷路了嗎?」 「不,你莫要理我。」她撇開臉,不願再瞧老婦。 老婦見她似乎極度厭惡她,心裡悵然若失的走離幾步,便將飯菜拿出來,坐在地上。 「挽淚,娘來了。」 挽淚一震!以為她認出自己的容貌,正要譏諷幾句,卻發現她垂淚對著正前方,彷彿在跟空氣說話。 「你在哪兒呢?過得好不好?娘很想你,每晚都睡不著覺,只盼你偷偷回來瞧娘一眼也好……」 「偷偷回來,只怕是死無全屍。」她冷嗤道。 老婦一怔,抬起滿是皺紋的臉瞧她。「姑娘……」 「少裝模作樣了,當時是你親手殺她,殺了人再來道歉,能人死復生嗎?」 老婦張大眼睛。「你……你怎麼知道?」這聲音多像是挽淚,但挽淚活潑又孝順,說起話來嬌聲嬌氣的,一點也沒眼前姑娘的憤恨譏諷。 她舉起燭台,燭光照到挽淚身上,熟悉的容貌讓她一驚,燭油淌在手背上,也毫無知覺。太像了……像到是挽淚長大的模樣,可是挽淚不會長大啊,她永遠就是那個樣子,不曾稍加變化過,也正因挽淚不會長大,而遭村民視為妖怪誅殺。 「你……你是挽淚?」 「我若是挽淚,必定回來殺掉全村居民,以洩心頭之恨。」眼底有恨有怨。 老婦掀了掀嘴皮,抖著音道:「我……我正等著她回來洩恨啊。」那樣怨恨的眼神,永遠也不會遺忘,當她的匕首插進挽淚眉間時,就是這樣一雙眸子盯著她,盯得她日日夜夜輾轉難眠。 挽淚的視線直覺投向洞穴口。「你們見殺她不死,又設了陷阱等著她?」 「不不。」老婦上前欲拉她的手,卻讓挽淚避開。「沒有人知道她沒死,也沒人敢進這洞穴中,他們怕挽淚的魂魄糾纏,所以禁止旁人進來。」 「那你來是為了確保她死?」回憶當日種種,只覺恨意難平,挽淚咬牙道:「是啊,你不殺她,你會被她的妖氣害了。你不殺她,你怕你會大小病痛不斷,搞不好還死在她手下,下如先下手為強,她究竟做過什麼,讓你以為她會害死你?連辯解的機會也不肯給她!」 「我……我後悔了啊,挽淚!我殺你之後,我後悔了啊!」老婦不顧她的拒絕,硬是抓住她的雙手,淚流滿是皺紋的老臉。「你究竟有什麼罪呢?自從我在山間遇你之後,你跟著我回家,陪著我這老婆子,什麼事都打點得好好。我有病痛,你為我煎藥守夜,我半夜咳聲不斷,你背著我去大夫家,除了你不會長大外,你就像是我親生的女兒,是我一時被鬼蒙了心眼,自私自利,怕你危害了我,怕村民排斥我。事後,我好後悔,心想你不能曝屍山洞裡,至少得將你埋起來,我趁夜進來,發現地上儘是一攤一攤的血,你卻不見了,我就猜你還活著,總算老天有眼。」 「老天有什麼眼?」挽淚冷冷說道:「若有眼了,怎麼不見你們的報應?若有眼了,為何總偏愛天下人們?我沒做錯事,卻遭你們如此對待,你只需一聲對不起就能了事?你是對不起我或是你的良心?人心多醜惡,我多慶幸自己是妖怪,至少不必與你們同流合污。」 「挽淚……」 「沒有這個人!她死了,死得很慘!從你那一刀下去,她就一直活在地獄之中,足足活了三百年,沒有人理會。這算什麼?她愛的人為她下地府而死,當時她在地府間,見到救命的擺渡老婦,還以為……還以為是你,怎麼可能呢?」她嗤笑,撇開視線往石像瞧去,頓時錯愕起來。 石像是個年輕男子,她曾見過這石像,但因記憶過於遙遠而淡忘了,如今再見,只覺……眼熟得不能再熟了。石像分明是冷豫天,他的石像怎會立於此? 她的驚詫表露在臉上。老婦見了,急忙答道:「是不是石像對你不好?不怕不怕,娘把他遮起來……」更深露重,連忙將外衣脫下來,老邁的身軀費力爬到石像上,將他的臉蓋起來。 挽淚看著她的舉動,銀色的眸子忽然起了霧氣。沒有眼淚,只有霧氣,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眼淚了,不是不想流,而是淚水在那一夜流盡了。 老婦爬下來,跌了一下,挽淚硬生生的站在那兒不動,握緊拳頭,任她跌到地上。 「這石像是神仙……」老婦揉著扭到的腳,滿臉大汗,卻慈愛的笑著:「你忘了我告訴你的床前故事嗎?是幾百年前有名村民遭他點化,從此潛心修行,他感恩便回村落,在此為天人造石像。」見她怔忡,老婦忍著腫大的疼痛,費力繼續說道:「流傳下來的天人故事還有其它,你願意聽嗎?」 挽淚望著她,腦海不停交錯當日殺她的娘親。那時的娘多醜,現在的娘多慈祥,為何同樣一個人卻有不同的面貌? 她……老了很多,衣衫也多了好幾個洞;她的視力老化很多,壓根兒無法補衣。她每天都得要聽著小挽淚唱歌才易入眠……曾經想過,這樣好的娘親,就算侍奉到百年,也要等娘轉世後,再侍奉她…… 老婦見她沉默,以為她想聽,便高興的提起精神說道:「流傳最久、也最特別的,要屬天人普渡眾生。不止對人,連對妖怪也心懷慈悲。他曾救過小黑狐,因它其性頑劣無比,見人傷人,便將它化為人身,忘卻過往種種,重新以人之身修道。瞧,挽淚,你好好修行,說不定將來也會有幸得遇天人……你……你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老婦咬著牙關,硬忍痛向她走了兩步。 挽淚迅速退後。「你胡扯!你胡扯!怎麼會是他呢?!怎麼會是他呢?!」 「挽淚,你……」連忙舉起燭台往她看去,只見她臉色又白又青,彷彿十分痛苦,尤其近看之下,才發現她的眸子……變了色! 老婦倒抽口氣。銀色的眸子豈是人之眼?那像極走竄山林之間的動物野性的眼眸! 「你怕了!」她像在笑,笑得有些輕狂。「誰都會怕我啊!人不人、鬼不鬼的!到頭來,我什麼也不是!到頭來,我的娘想殺我,我心愛的男人原來是製造這一切的罪首。我可以為你們捨命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愈笑愈瘋癲,明明心痛到以為心會碎成千萬片,為何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挽淚……我……」 「什麼慈悲心!今天我才搞清楚從頭到尾沒有他的慈悲心,我會這樣受盡欺凌嗎?如果我只是一頭黑狐,沒有長生不老的壽命,就不會遇見你、不會遇見他、不會遇見這世間所有的不公!我寧是狐啊!什麼修行、什麼慈悲!我要什麼慈悲!什麼叫慈悲?我寧願要他的無情……哈哈哈……」 她瘋狂大笑,老婦撲上去緊緊抱住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好女兒!誰敢來傷你,我就跟他拚命!挽淚、挽淚,娘會疼你一輩子,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她的笑停了,癲傻的看著老婦。「即使──我是個妖怪?」 老婦老淚縱樓,點頭。「我要,我要你這個女兒!我好不容易才盼回你啊!」 「即使,我永遠都長不大?即使我的眼睛永遠都是這樣?即使我真會讓你一病不起?即使我殺光全村的人?」她搖搖頭,緩緩的拉開老婦的手。「我不再相信了,反正不管我抱多少希望,到頭來都是一場破滅,我要的是什麼,你們瞭解嗎?我沒有娘了,我還有我心愛的男人。他雖然是天人,但我此心不變。在地府擺渡船上,我真以為他有些喜歡我了呢。我喜歡的男人竟然是讓我變成這副德性的罪首。沒有他,我不會遭遇到這些……這算什麼?!」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她,是嫌她受的折磨還不夠多嗎? |